飄天文學 > 何家天下 >第170章 楚人
    深夜的太白別院一片靜謐,然而,致遠齋中的燈卻尚未熄滅。

    雖說高廷芳以教學方便爲由,把承謹從秦王府請來了這裏住,但後者之前都是住在別院客房,留宿致遠齋卻還是第一次。此時此刻,承謹坐在榻上泡腳,眼睛卻一直盯着正拿着書斜倚在牀上的高廷芳。

    遲疑好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問道:“高大哥,我睡相不大好,我怕晚上會踢着你,要不,我就睡在這榻上吧”

    正蹲着身子給承謹洗腳的萍兒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就低着頭偷笑了起來。果然,下一刻,她就聽到高廷芳笑道:“這張牀大得很,你再能鬧騰,比得上我小時候做夢和人打架,直接滾下牀的戰績放心,比你再鬧騰的人我都見過。”

    承謹頓時赧顏,可好奇心卻被勾了起來:“高大哥說得比我還能鬧騰的人是誰”

    高廷芳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經意間露出了破綻。想到承謹並不是多疑的人,韋鈺也不在,他終於忍不住輕嘆一聲道:“是一個很早以前的朋友,那時候他和你差不多大,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練武,上樹抓鳥下鍋燉,下池子抓錦鯉烤來喫,什麼事別人不許他做,他就偏要做,卻一心一意地認爲自己能夠當個好宰相。我那時候我笑他好高騖遠,可是,他現在已然文武雙全,出類拔萃。”

    承謹不知道內情,頓時又驚又喜地說:“那還真是太好了,日後有機會,高大哥一定要引我見見。”

    “會的。”高廷芳微微一笑,心想那便是你常常能見到的人。看到萍兒已經給承謹擦乾了腳,又端了水盆出去,他招手示意承謹過來,等其在牀沿邊上坐下,他這才低聲說道:“我今夜留你,是爲了以防萬一,明日紀飛宇在南市行刑,萬一有人狗急跳牆做出什麼事來,你我住在一起,也讓外頭的侍衛們更容易防範。好了,晚上你睡裏頭,這麼大的人了,不會要我說兩個故事,你才肯睡吧”

    承謹頓時覺得臉上幾乎要紅得發燒。他趕緊搖了搖頭,悶聲不響爬到裏頭,等把整個人蒙到被子裏,他這才突然想起,高廷芳傷病未愈,卻睡在外頭充當保護者的角色,他豈不是太自私了可當他慌忙掀開被子要說話時,卻只見高廷芳已然吹熄了燈睡下,一時間,屋子裏一片寂靜,只能聽到均勻的呼吸聲。在這種萬籟俱寂的環境中,他的心漸漸平靜,但卻睡意全無,眼睛掙得炯炯的,可死活都看不清頂上帳子哪怕一丁點花紋。

    就在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他努力數數,想讓自己儘快睡着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耳畔隱隱傳來了高廷芳的呢喃:“母親”

    承謹一下子覺得剛剛隱隱生出的一絲睡意完全無影無蹤。原來,不只是他在思念着從未謀面的母親,高大哥也是如此嗎他不知道眼淚怎麼就突然滾落了下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側過身去,背對着裏頭的板壁,不想讓高廷芳察覺到自己在哭。他頃刻之間就記了起來,在觀文殿日日獨眠的那些晚上,他的淚水也像這樣不知多少次打溼了枕巾,以至於早晨起牀時雙目紅腫。

    “我會照顧好弟弟的”

    耳朵又捕捉到了這模模糊糊的幾個字,承謹方纔漸漸平靜了下來。他用袖子使勁擦了擦臉,心中不由得疑惑了起來。他清清楚楚記得,高廷芳只有江陵郡主一個妹妹,據說南平王高如松子嗣艱難,在現在的一雙兒女之外,還想要再生一個健康的兒子,卻始終不能如願以償。既然如此,高廷芳說的照顧弟弟,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他思來想去不得要領時,突然只聽得外間雲板一聲響。還不等他反應,就只見身邊一動,轉頭看時,卻是剛剛分明已經睡着的高廷芳動作迅速地坐起身來。他連忙跟着起身,可肩頭卻被高廷芳壓住了。身邊那人再沒有之前夢中囈語時的軟弱和動搖,而是沉聲說道:“不用慌,外頭早有準備。你就在這好好呆着等安全的時候,我自然會放你出來”

    承謹還來不及說什麼,就只聽咔咔兩聲,他還沒分辨出這是什麼響聲,就只覺得身下陡然一空,整個人竟是驟然滑落了下去。大喫一驚的他拼命伸出手來想要抓住什麼,可卻是連人帶被子一路滑到了底。當最終撞到什麼停下來時,頭昏眼花的他四處一看,這才發現是一間點着燈的石室。他慌慌張張地掙扎起身,卻發現牆壁上剛剛自己滑下來的入口已經找不到了,四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那種彷彿牢籠的感覺頓時讓他緊張得牙齒咯咯直打架。

    哪怕明知道高廷芳這是爲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他仍舊沒法從這種對於密閉環境的驚恐中回過神,直到一扇石門無聲無息移開,一個人悄然進來。

    “秦王殿下。”

    看清楚來的是杜至,承謹先是如釋重負,緊跟着卻立時懸心了起來:“杜至,怎麼是你你怎麼不去保護高大哥”

    高廷芳身邊這些人中,疏影和承謹關係最好,杜至卻和承謹最熟誰讓他當初在翊衛府假

    扮過一陣子孟懷贏,也就是韋鈺,所以和承謹打過不少交道只不過,他對於承謹的觀感相當複雜,一方面覺得這位秦王好學有禮,上進懂事,一方面卻又不得不痛恨對方搶去了原本屬於自家世子殿下的東西,而自家世子殿下卻還一心一意護着他。可此時此刻,聽到這下意識的話,他的心氣不知不覺平了,語氣也不再如平素的生冷。

    “世子殿下身邊有人保護,秦王殿下不用擔心。這下頭石室雖說安全,但幽閉無人,所以世子殿下吩咐我在這護着秦王殿下。”

    承謹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等到跟着杜至出去,他看到隔壁屋子裏竟然還擺着銅鏡,一套他的衣服正整整齊齊疊放在那兒,他不由得感激高廷芳的仔細。等杜至上來幫忙時,他少不得連聲道謝,可當他窸窸窣窣開始穿戴時,他發現那條腰帶並不是自己常用的,摸上去似乎有些異樣,不禁向杜至問道:“杜大哥,這腰帶”

    “上次秦王殿下不是遇刺了嗎所以世子殿下請郡主親自縫製了這腰帶,帶扣中可以發出毒針,只要按這個機簧就行了。”

    承謹沒有在乎杜至的心不在焉,把玩了一下之後,又驚又喜的他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趕緊問道:“對了,外頭來的是亂兵,還是刺客”

    杜至頓時陰了臉,好一會兒,他才恨恨地說:“是從前那個楚國正使徐長厚”

    高廷芳預料到紀飛宇臨刑前夜很可能是最危險的一夜,畢竟,哪怕紀太后和這個兄長再疏遠,她都不可能放任紀家曾經的柱石就這樣倒了,因爲那意味着她再也沒有可靠的人來掌控軍隊。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夤夜殺入太白別院的不是本來最可能出現的紀家死士,而是徐長厚以及一羣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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