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何家天下 >第240章 爲母之心
    “母親,母親救我”

    瞥了一眼被韋鈺身後的彭忠丟在地上後,立時開始大聲哭喊的穎王承謙,韋貴妃面上不動聲色,手指甲卻深深陷入了掌心,心底只有深深的後悔。

    早知如此,當年就算拼卻讓肖琳琅疑忌,她也要好好教導這個兒子

    然而,此時此刻的她,卻只能選擇對承謙熟視無睹,因爲面前站着的是韋鈺。可接下來,承謙哭喊出來的一個消息,卻讓她再也沒辦法保持冷靜。

    “娘,救救我,韋鈺這個心狠手辣的已經殺了舅舅和大表哥”

    饒是韋貴妃已經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可真正得知這樣兩條死訊,她仍舊不免一個踉蹌,不得不支撐着一旁椅子的扶手,這才勉強站住了。她死死盯着面色沉靜仿若無事的韋鈺,良久才聲音乾澀地說:“想不到,紀家,韋家,一個個人或直接,或間接,都是死在你的手上。”

    “是啊,他們一個個全都在九幽黃泉等着我。”韋鈺口氣異常恬淡,彷彿只是在說喫飯喝水一般的小事,“想當初,兩家人決定聯手鏟除貞靜皇后和懷敬太子,決定陷害榮王府那麼多幕僚和侍衛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過有今天。”

    “韋家從來就沒有當你是自己人,你一心一意爲了李承睿報仇,我無話可說。我手上雖說沒有沾着肖琳琅和李承睿的血,但是我在背後推了一把,讓他們母子掉入萬丈深淵,所以你說是我害了他們,我也無話可說。”

    “至於榮王府那些幕僚和侍衛,他們一個個全都把肖琳琅和李承睿母子當成主君,從來沒有把我和那些妃妾,把承謙他們這些同樣是榮王之子的孩子放在眼裏,我當然不會把他們當成值得珍惜的人才,所以爲了達成目的,我當然無視他們的生死”

    穎王聽得幾乎連呼吸都摒止了。他很想提醒母親這種時候應該服軟,可母親那傲然挺立的樣子,又讓此時蜷縮在地上的他覺着無地自容,只能無意識地用手指摳着地面,心中拼命地猜測着父皇會對自己怎麼樣。

    既然涼王都只不過是貶爲庶人幽禁府宅,他也應該不會死對不對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卻只聽韋貴妃陡然提高了聲音。

    “但是,榮王府那些幕僚侍衛,我也好,紀飛菲也罷,頂多不過是用了反間計,真正殺了他們的不是別人,是你效忠的皇上,是你心心念念爲之奔走的皇上,是承睿的父親,是肖琳琅的丈夫”

    穎王已經被韋貴妃這話說得完全呆滯了,當他反應過來,慌忙去看韋鈺和彭忠的表情時,就只見彭忠呆若木雞,而韋鈺則依舊是那張淡然無味的臉,似乎母親說出來的不是什麼驚天祕聞,而是根本不足爲奇的小事而已。

    “貴妃娘娘,我知道,你是一個在任何爛泥沼中都能掙扎求存的女人,但很可惜,哪怕你語不驚人死不休,可聽的人既然是我,那麼,挑唆離間這種事,你就不用想了。”

    韋鈺冷淡地一笑,隨即一字一句地說:“貴妃娘娘知道,昔日的紀太后,如今的紀庶人,被廢之後一直在哪嗎趙美人至少還能安安穩穩呆在掖庭宮,但紀庶人卻被幽禁在別宮,每日提水度日,只有日落,又或者水缸裏水滿,這才能休息。”

    “但水缸是無底的,永無溢滿時。只可憐紀庶人當初在宮裏青春永駐,比皇上身邊不少妃嬪還更年輕,如今卻已經滿頭白髮。每時每刻,都有人看着,她想要跳井也好,其他尋死也好,全都辦不到。但求速死卻不可得,天下最可憐的事情莫過於此。”

    瞥見穎王滿臉悚然,韋鈺就冷冷說道:“所以,貴妃娘娘如若爲自己着想,爲穎王着想,就不要再試圖挑撥離間了。我只不過是來出一口多年鬱積的氣,你只要認小服低,讓我心氣順了,也許我就直接把穎王留給你,讓你們母子說幾句話”

    “我沒有話要對這孽障說”在聽到紀太后的遭遇時,韋貴妃目光閃爍,可當聽到韋鈺說要把穎王留在仙居殿,她卻脫口而出,也不看穎王那慘白的臉,冷冷說道,“我沒有這種沒出息只會哭爹喊孃的兒子,你把他帶走”

    韋鈺深深看着韋貴妃,眼見其滿臉決然,他哪裏不明白她的決斷,當下就衝着彭忠打了個眼色。等到後者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慌忙一把拽起穎王,逃也似地往外走,他這才徐徐前進幾步,直接逼近了韋貴妃。

    “貴妃娘娘,今日一見,也許便是永訣,好自爲之。”

    “你也好自爲之。”看着韋鈺倏然轉身,消失在了門外,韋貴妃喃喃自語道,“就算我不說,我不相信以你的聰明,就體會不出來,就會永遠甘心當皇上的鷹犬。你已經爲承睿做得足夠多了,只要你也有相應的野心,只要你也有不甘心,那麼,我就算死,也依舊合得上眼”

    她眼看着殿

    門再次被上了鎖,隨即轉身蹣跚進了內殿,腳下的步子沉重得猶如灌了鉛。

    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親生骨肉就在眼前,她卻對你切齒痛恨。天底下最痛苦的事,莫過於親生骨肉在你面前哀嚎求助,你卻不但要漠然對他,還要出言惡毒。

    她對清苑公主從來都不是一個好母親,那就臨去的時候做一個好母親,保住她身世的祕密,保住女兒最後一點尊嚴。她對穎王來說一直都是一個百依百順的好母親,那就臨去的時候讓他知道,母親也不是萬能的,在將來沒有她的時候,他也能不再思母度日。

    當韋貴妃走到那張多年沒有枕邊人的大牀前,她眼前彷彿浮現出了當年肖琳琅那雍容端莊的樣子,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

    “姐姐,你一直都讓人自慚形穢。爲了丈夫,犧牲了自己的孃家,贏得了每一個幕僚,每一個侍衛的讚歎,也贏得了丈夫的敬重。可這又如何你的兒子已經沒了,可我的兒子至少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那就比你強”

    她在枕邊摸索良久,最終拿出了一塊頭子尖銳的玉片。儘管封宮期間,並沒有人來查抄她的東西,收走那些尖銳的金玉玉簪子和搔頭,可此時此刻,她卻選擇了這一直隨身帶着的東西。

    那是她在淄王府中,時時刻刻預備着撐不住用來自盡的東西。可那一次,她最終硬挺了過去,可如今卻是不可能了。她再也沒有能夠幫助自己的兄長,再也沒有能夠救她的人。

    劃開腕脈任憑鮮血汩汩流出,最終眼前陷入一片漆黑的時候,韋貴妃的眼前彷彿浮現出了當年兄長接應自己離開淄王府的一幕。

    “就算梅花質本高潔,還不是一樣要掉在污泥中任人踐踏你怕什麼,有我呢”

    “大哥,當年你能信我,爲什麼現在卻不能”

    當高廷芳從深沉的睡眠中一下子驚醒的時候,他只覺得渾身燥熱。他伸出手來擦了擦額頭,卻發現恰是滿頭大汗。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發現是天光大亮,這才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是午休小憩,可卻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早晚。

    喉嚨乾渴的他摸索着想找個杯子,卻只覺得胸口分外心悸,手一滑便碰翻了牀邊的小几。隨着咣噹一聲,外頭洛陽和疏影幾乎同時衝了進來。

    “世子殿下”疏影眼尖,見高廷芳已然滿頭大汗,她立時對洛陽吩咐道,“快去請林先生”

    “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不用驚動林先生。給我倒口水喝”

    洛陽有些猶豫,可看到高廷芳面色雖有些潮紅,可看着確實還好,他連忙去倒了一杯水捧了過來。等到高廷芳一口氣喝了小半杯,明顯也順過氣來,他正絞盡腦汁想說什麼輕鬆的話題,卻不想高廷芳突然開口問道:“去打探打探,今天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見洛陽和疏影都愣在那兒,高廷芳便不容置疑地說:“快去,照我說的做”

    他從來不相信心血來潮的預感,可這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毫無來由,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一個時辰後,當杜至和袁釗雙雙站在他面前,低聲說出那兩個消息時,高廷芳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是太敏感。儘管知道這樣的消息能傳出來,必定是有人造勢,他還是忍不住再次確認道:“韋鈺真的去賜死了衛南侯父子韋貴妃真的在他去過仙居殿後就自盡了”

    袁釗言簡意賅地點點頭道:“是。”

    杜至則在高廷芳的目光注視下,有些心虛地說:“我根本就沒到玄真觀就已經聽到滿大街都是如此傳聞這下子,韋鈺的名聲算是爛了大街了。”

    “他這麼聰明的人,明明應該知道如今韋家已經是風雨飄搖,只需要自然等待那個結果就好,爲什麼還非要逞一時之快”

    高廷芳只覺得心中憋着一團說不出來的邪火,平生冷靜自持的他,此時此刻恨不得砸東西來宣泄那股鬱氣:“孝道大如天,他就算再恨他們,就算不在乎人言,至少可以藉着戴孝出征,如今再次回去守孝來避開這個漩渦,爲什麼還要主動踩進去”

    書房門外的承謹聽見高廷芳這話,忍不住咬住了嘴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而入,徑直走到高廷芳面前。不等高廷芳開口,他就主動說道:“大哥,我不想繼續憋在王府了。既然韋大哥已經成了衆矢之的,我們也站出去吧,如此別人就會更多地注意我們”

    高廷芳微微一怔,心中立時欣慰十分。

    儘管承謹還不是最明白那些爭權奪利的奧祕,但這孩子就憑藉本能,知道他們這時候出去和韋鈺分庭抗禮,卻也是一種最好的分謗和制衡如此一來,狡兔死走狗烹的一幕,至少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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