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何家天下 >第258章 心結難解
    高廷芳如遭雷擊。他幾乎下意識甩開了張虎臣,飛也似地疾衝到了屋脊邊上,縱身一躍。情知韋鈺墜落在前,他乾脆在半空中使了個千斤墜,終於使得下落之勢更快過了韋鈺。隨着他勾手接住了韋鈺,看清楚那把匕首已經深深紮在了其右胸,他只覺得腦際一陣空白。

    想當初他和韋鈺能夠在那場可怕的刺殺之中逃出生天,就因爲他們的心全都生在右邊,於是那穿心一劍最終沒有奏效。可如今就算他真的接住了韋鈺,又到哪裏去找人救他

    這世上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靈藥

    心灰意冷的他忘記了提聚真力,忘了下頭是堅硬的地面,甚至沒有聽到地上那些人焦急的呼喊。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生出了一絲說不出的死志,只認爲是自己沒有察覺到韋鈺早已認出自己,只認爲是自己沒有開解韋鈺連日以來的心結,只認爲是自己沒有發覺皇帝的心狠手辣,翻臉不認人,只認爲是自己讓韋鈺落得這個地步

    直到他猛地發現自己的手腕被人死死握緊,看到韋鈺死死盯着他,他才恍然驚覺了過來。

    儘管韋鈺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那眼神卻分明透露出唯一的一個意思。

    李承睿,你要是敢就這麼死了,我便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高廷芳讀懂了那眼眸中透露出來的警告,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口中爆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厲喝,整個人竟是藉由這猛然提起的一股真氣,幾乎不可能一般在空中再次拔高了一尺。

    便是這短短一尺的距離,後他一步跳下的張虎臣和彭忠終於追了上來。兩人雖沒有一句交談,卻默契地一左一右交錯拽了高廷芳一把。

    下一刻,三人幾乎不分先後落地,可高廷芳畢竟多抱了一個人,當最終落地時,地上的反震力再加上他胸中一口真氣已經泄了個乾淨,他腳下一個趔趄,喉嚨口亦伴隨着一陣腥甜,終究還是抑制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張虎臣嚇了一跳,幾乎下意識地抓住了高廷芳的右腕,等發現脈搏雖有些紊亂,總體卻還算尚可,他還來不及鬆口氣,卻聽到彭忠已經是叫了出來。

    “大將軍”

    見懷中韋鈺那雙常常露出譏誚和輕蔑的眼睛已經永遠合上,高廷芳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好似在面前轟然崩塌了一般。他閉上眼睛,默默地將韋鈺放在了地上,隨即接過了張虎臣從身上解下來的披風,僵硬地蓋在了那冰涼的身體上。

    緊跟着,剛剛跪坐的他就緩緩直起腿站起身,腰背也挺得筆直。他的視線略過了那些或關切或好奇或驚疑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皇帝身上。

    清苑公主只看到韋鈺和高廷芳在高高的屋檐上扭打,只看到韋鈺在說完那些話之後高高墜落,只看到高廷芳奮不顧身地跳了下來,想要接住舊友當兩人眼看要一同墜地的時候,她幾乎覺得天都要塌了。此時此刻,她雖然察覺到了高廷芳看皇帝的目光,但已經什麼反應都來不及做出了。

    她尚且如此,和樂公主就更加失魂落魄了。儘管奮起全身的力氣給了韋鈺那奪命一刀。可她從來不認爲,這樣就能讓那個看上去永遠都不會疲倦更不會病不會死的男人倒下。

    當她看到高廷芳的一應動作,意識到那個男人,也就是她名義上的丈夫竟然真的死了,她不由自主叫出了聲來:“這不可能他不可能真的死了”

    儘管知道和樂公主那一刀,是韋鈺自己故意受的,而尚未成熟就已經受到一連串打擊的和樂公主也相當無辜,然而,此時此刻高廷芳卻沒有辦法去直視這位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他所有的精氣神,全都集中在了皇帝的身上。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去,聲音低沉地說道:“父皇,我有話對你說。”

    皇帝的臉上露出了很不自然的表情。韋鈺在大庭廣衆之下把高廷芳的真實身份宣揚得人盡皆知,這就已經很讓他頭痛了,而兩人在屋檐上除了廝打,究竟還發生了什麼,他根本無法確定。而且,韋鈺在重傷墜落時,高廷芳的那種近乎本能的表現,讓他心裏很不舒服。

    然而,素來支持承睿的薛朝在這兒,與其最親近的清苑公主在這兒,韋鈺的舊部和張虎臣在這兒,哪怕外間羽林軍看似沒有繼續叛亂的跡象,他終究是在最最窘迫的時候,此時縱使大不情願,他還是瞬間下定了決心,隨即擠出了一絲笑容。

    “承睿,朕也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可如今最大的事,難道不是安定宮內宮外,以免流言蜚語,還有安排韋鈺的後事他畢竟曾經爲江山社稷出生入死,此番也就是一時糊塗做了一點錯事,死後哀榮暫且不提,總不能讓他就這樣淒涼地躺在那裏。”

    皇帝說得動容,甚至還輕輕擦了擦眼角,這纔再次看向了高廷芳:“你和他是

    曾經最好的知己好友,此番用南平王世子的身份入京,又和他並肩剷除了紀家和韋家,如今你就先把他好好送回齊國公府去吧”

    說到這裏,皇帝隨眼一瞥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和樂公主,見她彷彿完全忘記了自家那門樓上的匾額是和樂公主府,而不是齊國公府,他心裏就更篤定了一些。

    生怕高廷芳不同意,他甚至還看向了薛朝,希望薛朝能夠幫忙提點一下此計用來安撫羽林軍的重要性,然而,讓他極其失望的是,這位往日非常信賴的元老重臣竟是渾渾噩噩,好似正在夢遊。

    高廷芳滿肚子的話鬱積在心裏,可看到彭忠那悲憤至極的面孔,看到外間羽林軍中間那股悲涼的氛圍,他忽然什麼都不想再說了,拱了拱手就答應道:“父皇既然這麼說,我遵命就是。”

    看到旁人大多都沒有注意到高廷芳沒有自稱兒臣,張虎臣不由得眉頭大皺。等看到皇帝眉間眼角的陰霾,他終究是在心裏長長嘆息了一聲。

    韋鈺雖是想用自己的死給世子殿下鋪開一條坦途,可終究不是那麼容易的

    出宮的路上,皇帝特許派了一輛車運送韋鈺的遺體。高廷芳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就上了車。彭忠本待主動請纓護送恩主遺體出宮,可終究更惦記着韋鈺留給自己的信,再加上自知乃是韋鈺親信,他乾脆瞅了個空子悄然離開。張虎臣雖說看到了,卻一言不發,只當成沒看見。

    而這些小小的細節,高廷芳都沒有去注意。坐在馬車上的他神情恍惚,目光甚至根本不敢去看那條黑色大氅下掩蓋的人體,更不願意相信,當他們竟然彼此爲敵的那一天,卻也是彼此相認的那一天。而他終究是永遠地錯過了那個一心一意對自己的友人。

    和高廷芳以及和樂公主相比,儘管清苑公主同樣只覺得好似做了一個天大的噩夢,但在出了長樂門之後,她終究意識到今日之事單憑自己絕對不可能拿出主意,因此捱到從天津橋離開了皇城,她就立時勒令肩輿停下,隨即強硬地要來一匹馬,上了馬背就立時疾馳離去,卻是打算去見承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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