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凰權 >第58章
    驚魂未定的御林軍總管抹着汗上前,連聲感謝鳳知微和顧南衣,着意熱絡陛下已經從虎威大營啓程回宮,一旦得知韶寧公主被魏先生救下,一定會有厚重封賞,趕緊要趁現在拉好關係。

    韶寧奔過來,歪着個髮髻掉了只鞋,衆目睽睽之下又哭又笑,一把摟住了鳳知微脖子,“魏知魏知魏知”

    她並不感謝鳳知微救命之恩,也不管其實救她的人不是鳳知微,只是那樣聲聲叫着,聲聲含淚,似要將一懷激越激動,都通過這個名字表達出來。

    無數士兵尷尬的低下頭去,非禮勿視。

    趕來的重臣面面相覷公主當衆來這一出,當真什麼皇家顏面都不顧了一旦傳出去,以後怎麼收場

    鳳知微淺笑着推開韶寧,退後三步,躬身。

    “殿下。”她溫和而歉疚的道,“微臣剛纔不慎被撞,連累公主被微臣帶落墜樓,這都是微臣之罪,請殿下責罰。”

    她又笑:“劫後餘生,微臣和公主一樣激動,失禮了。”

    她的意思很明顯我沒救你,我被太子撞得身子不穩,害得你墜樓,現在只能算功過相抵。

    而你舉止失當,只是劫後餘生興奮而已她不說韶寧失禮說自己,但她相信你懂的。

    韶寧怔在當地。

    大臣們吁了口氣。

    鳳知微卻已經走開。

    她意興索然,一笑淡淡,帶着顧南衣走到一個角落,等着陛下回宮,將虎威軍令牌交還。

    那一角僻靜無人來,顧南衣喜歡那樣的安靜,在花叢中一一嘗着有沒有甜味的草葉,剛纔的當面殺戮濺血樓頭,對他似乎全無影響。

    鳳知微注目他半晌,突然轉到他面前,目光深深透過他永不取下的面紗,問:“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風聲細細,花香淡淡,黎明一線微光,將奔來眼前。

    那人面紗後的臉,依舊遙遠如在天涯。

    京中小院初遇,莫名其妙她成了他的俘虜,莫名其妙他被她牽走又成了她的保鏢,數月相處,他似乎從未想過要去找回自己原先的生活,似乎從一開始,他就該在她身邊。

    而她一直知道,他真的是一個玉雕,從裏到外,實心的。

    也唯因如此,纔有了從不設防的信任,然而今夜的事太過蹊蹺,由不得她再放過。

    可以被隱瞞,不可被利用。

    原以爲那個固守自己一尺三寸地的少年,是不會迴應她的問題的。

    他卻轉頭,第一次看定了她。

    “我是”

    “魏大人”

    一聲急呼打斷欲待出口的言語,天盛帝身邊內侍腳不沾地的奔過來,拖了鳳知微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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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陛下宣你”

    鳳知微無奈,一邊被拖走一邊殷殷囑咐:“等下記得要把話說完,不然會死人的。”

    那人一本正經的點頭。

    天盛帝正立在靜齋樓下,仰首看着樓上,太子屍體已經被侍衛收殮,皇帝卻依舊深深仰望着那破碎的欄杆,像是想從那些未乾的血跡裏,看出長子臨死前的最後姿態來。

    蒼青天穹下欄杆開了一個歪斜的缺口,破碎的橫木在風中搖搖欲墜,像是缺齒的老人,在蒼涼的諷笑。

    遠遠望去,皇帝的背影,老邁而疲弱。

    一生二十六子,成活者十六。十六人中,少年夭折者四,封王之後染病而亡者二,三皇子篡位再去三人,殘一人,如今,長子、皇朝繼承人,再亡。

    枝繁葉茂寧氏皇族,在年復一年的傾軋中,終成刪繁就簡三秋樹。

    寧弈跪在他身前,正情真意切的低低請罪。

    鳳知微聽見他最後幾句:“誤中流矢救援不及兒臣之失自願領罪惟願父皇珍重龍體,以天下蒼生爲念”

    好一番孝子情長。

    鳳知微默不作聲過去跪下,寧弈一轉眼看見她,立即向天盛帝道:“韶寧墜樓,兒臣離得尚遠未及救援,多虧魏先生捨身相救,一介文人如此勇烈,兒臣十分感激。”

    天盛帝滿意的眸光轉過來,鳳知微心中暗暗嘆息,只好遜謝:“殿下謬讚,微臣實在不敢居功”

    “韶寧”寧弈已經在喚韶寧過來,天盛帝慈愛的看着女兒,眼底有劫後餘生的慶幸,韶寧還有點魂不守舍,對着父親的殷殷詢問,答得有一句沒一句,眼角卻不住往鳳知微身上瞟。

    瞟得多了,天盛帝也發覺了,看看韶寧,又看看鳳知微,眼底飄過一絲陰雲。

    太子屍首以黃綾覆了擡過來,請天盛帝示下,天盛帝沒有上前,閉目半晌,揮手長嘆:“先停靈明宜宮,不必宣內外臣進宮哭靈了。”

    那就是不按太子禮下葬了。

    寧弈彷彿沒聽見這句話,始終面色沉痛,膝行到太子屍首之前,一聲哽咽:“大哥”,伏地久泣無語。

    天盛帝神色沉痛而安慰。

    韶寧突然走了過去。

    她恍惚的神色在看見同胞兄長屍體之後,突然清朗了許多,緩緩過去,跪在了太子屍首另一側,寧弈的對面。

    沾滿血跡和菸灰的杏黃衣裙覆上同樣染血的明黃黑龍袍襟,韶寧掀開黃綾,注視死不瞑目的兄長屍體,半晌,合上了太子臨死前因爲試圖大呼而大張的嘴。

    隨即她道:“大哥。”

    語氣平靜,清冷如撥動冰珠,和寧弈的慘痛悲切截然不同。

    “就在剛纔,我墜樓的那一刻,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韶寧撫摸着太子冰冷的臉,“原來你纔是最可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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