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她無意中邂逅繡雲,赫然發現她面黃枯瘦神情恍惚,她和她聊了幾句也答得牛頭不對馬嘴,她越想越奇怪,走了之後又轉回來,看見繡雲呆呆對着水面用碎石打水漂,嘴裏喃喃道:“吐在我身上”
沒頭沒腦一句話,她卻聽出了一身的冷汗,那水漂兒遠遠的打出去,在水面上飛出晶光四射的弧度,一亮而逝便沉落,像她們這些花般的女子,美在剎那,瞬間湮滅。
後來,繡雲的屍體,漂在那片她打過水漂兒的湖裏,她是自殺的。
從此後她再也不去想一些事,太子薨後,她更不需要去想,她只要做好自己便夠了,這一生如果註定寂寞,也好過不聞聲的漂身湖上。
她是去年,在和一個侍妾爭執中被殿下注意到的。
她將那個無理取鬧撒嬌賣癡的侍妾推進了水裏,在對方的尖叫中冷冷的笑。一回頭卻看見殿下站在湖邊涼亭裏,遙遙看她。
那一刻殿下的眼神很遠,微帶回憶的笑意。
她以爲自己死定了,默不作聲跪下,他卻默然注視她良久,一言不發,她跪在泥濘裏倔強的不肯說話,溼透的衣角和冷冷的月光浸透肌骨,隱約間一陣冷香,他的袍角已經無聲拂過她身側。
她聽見他語聲微帶悵惘,那麼淡淡一句。
“誰也不是你”
你你是誰是說她與衆不同還是
她不得其解,從此他卻待她有了幾分與衆不同,她表現出的冷淡和分寸似乎很得他的意,做過的幾件事也很縝密而可靠,他漸漸給了她幾分信任。
有了日子,她便想,也許以前她們都是錯的,他那樣的人,庸脂俗粉婉轉承歡,根本擄獲不了他的心,只有可以爲他做事的人,才能得他一顧。
如今她是得了他的眷顧了麼
她那般歡喜,那般歡喜。
那些夜裏,她挑燈製衣,白日裏丟在一邊,她知道他交代下來的所有事,哪怕並沒有囑咐要保密,也必得小心對待,她正是因爲懂得這些,才能得了他的允許稍稍接近。
那些熬夜做衣的日子,不覺得累。
只覺得無涯的歡喜,密密開花,像這細密針腳五彩絲線柔絲綿長,針尖戳在錦緞面上的柔緩之聲,在夜色中綻開五色迷離的網。
心如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每個結都是一段旖旎夢想,雖被冰封住,卻不減絢爛。
宮燈下熬紅雙眼,眼中卻漾着笑意,用一種爲自己做嫁衣的心情。
她不認爲這衣服會給別人穿,殿下在外流連花
殿下行事,總愛這麼曲裏拐彎她含着淡淡的笑意,靜夜燈下搓搓發麻的手指。
繡得最精心的便是裏衣。女人在一生最幸福最重要的時刻,本就應配上最美的裏衣,只給最心愛的那人看。
肚兜上的女子,是她當年一代名伶登臺之姿,過往繁華終將滅,然而昔年生涯裏那種端莊而又誘惑的姿態,她覺得有助於閨房之樂。
她遐想着錦帳金鉤裏燭影搖紅,映上她玉色肌膚如如朝霞映上深雪,彼時胸前景緻如伊人姍姍相邀,令他深醉。
那是她冷豔背後微微的小挑逗,她希望他懂。
到得今日,他沒懂,她卻懂了。
一直以爲他心中沒有女人,一直以爲沒有人可以站在他身側,一直以爲能夠爲他做事就是可以配上他的女人。
然而今日進門那一刻,看見那套衣服,看見他在她身側時的神情,聽見他清淡卻又在意的語氣,看着那女子,容顏平常姿態卻高貴,行走舉止間氣度竟然和他有些相似,還帶着點久居上位的疏離尊貴味道,卻又不是屬於女子的嬌柔的尊貴,而是殿下所擁有的那種,慣於指點朝野的尊貴。
她突然便明白了一切。
他要的不是助手和手下。
他要的是可以並行甚至是可以征服他的女子,像一對飛翔在天際的龍鳳,騰舞四海,睥睨人間。
那些溫柔旖旎承歡賣癡的小手段,那些欲擒故縱似是而非的女人把戲,激不起王者體內天生高傲的血液,澎湃不起沉凝冰封多年的心潮。
原來如此。
她蒼涼的笑起。
拿着原以爲屬於她的私密內衣,上前去。
坊間最流行的式樣,這肚兜只掩了胸前一半,半露不露,連接着不下數十條絲帶,分別從頸前腋下腰側綁住,鵝黃的絲帶交錯縱橫,細細的綁在玲瓏的體態上,別有一種受虐般的意味,最能激起男人體內天性的進攻的熱血。
曼春將肚兜的繞頸絲帶,套在鳳知微的頸上,眼角掠過她的耳垂,耳垂光潔,沒有耳洞,但是靠得極近的時候,能隱約看出原本應該是耳洞的地方,似乎被什麼同色的東西給遮住了。
曼春的眼神,幽幽的跳了跳,隨即轉開,慢慢的,將絲帶拉緊。
絲帶有個活結,往後拉是解開,往前拉是死結。
染了深紅蔻丹的指甲順着絲帶一滑,便滑到身後。
指尖,一挑。
鳳知微突然一笑。
“這衣服是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