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剛剛掠上脣角,她突然看見寧霽的神情一呆,又覺得四面安靜下來,身後有躡足退下的聲音,各種雜亂的呼吸都緊了一緊。
她呆了呆,眼光往下一瞥,看見一道修長的黑影,覆在榻上,遮住前方陽光。
她手指蜷了起來,緊緊攥住皇帝的衣袖,慢慢轉頭。
門口,寧弈素衣輕袍,在一地杏花光影裏微笑看她。
慶妃一陣慌亂,沒想到寧弈此刻竟然敢不在帝京跑到洛縣,難道他知道了什麼
隨即她便冷靜下來,緩緩站起,緊緊靠着天盛帝。
寧弈目光一轉,掠過跪在牆角恨不得把自己縮進牆裏的太醫,用眼神將他們逼了出去,直到室內的人全部退到階下,才淡淡笑道:“人來得齊全啊。”
寧霽張着嘴,怔怔看着自己的六哥,寧弈卻一眼也不看他,只盯着那個嚇傻了的孩子。
慶妃的兒子。
真是可笑。
他還曾爲了這個敵人的孩子,親手打了知微一掌。
那晚三皇子府裏,他親眼看見她對着寧霽世子下死手,怒發如狂之下一掌劈出,換得她濺血撲面。
她臨走時那聲愴然的笑,那句“將您的寶貝弟弟看緊點”,乍一聽像是威脅,然而仔細思索,卻思索出更深一層的意思來。
她到底是在威脅,還是在提醒什麼
一旦存疑,再想發現真相便很容易,當他明白那孩子身世時,心若落入深井。
千算萬算,沒算到敵人就在自己營中。
還險些被慶妃禍水東引,引他對知微殺手相向。
他微笑着,走過去,走向寧霽。
寧霽漲紅着臉,對他噗通一跪,寧弈卻突然身子一掠,直撲慶妃
一直緊緊盯着他的慶妃,趕緊將身子一攔,電光火石間卻突然想起,此刻天盛帝,自己,和兒子,一個都死不得,她一個人,怎麼護三個人
百忙中她發出一聲促音,黑影一閃,樑上落下兩個黑衣人,正擋在天盛帝榻前。
寧弈掠到一半,停住腳步,看看那兩個表情僵木的黑衣人,笑笑。
“慶妃娘娘真是深受帝寵。”他道,“我說你先前撲近的時候,陛下駕前的影子們怎麼一個都沒出現,原來陛下連影子都交給你使用。”
慶妃得意的笑了笑,然而笑容只展開到一半,便即收住。
寧弈手掌一攤,掌間一塊“如朕親臨”金牌熠熠閃光。
“影子只遵御令。”寧弈漠然道,“而天下,現在是我的。”
慶妃倒抽一口涼氣,兩個影子守衛看見那金牌,默不作聲一躬身,立即消失。
慶妃絕望的撲在天盛帝榻前,寧弈微笑上前來,將她已經失了真力的身子一腳踢開,癱在牆角動彈不得。
那夜知微將孩子交給他,他準備立即派人送走,不想轉過一個巷角時,一支冷箭射來,當即射死了那個嬰兒。
那孩子死在他臂彎,所有人都以爲,慶妃的孩子,死在他的手下。
卻原來,是她派人殺的。
慶妃不答,冷笑一聲,面有得色。
那一夜那一箭,殺的何止是用來做代替品的韶寧之子殺的更是鳳知微和寧弈之間最後一次託付的信任。
一個大成後裔鳳知微,一個欺騙她的寧弈,都是她的仇人,怎麼能讓他們聯手同心
真正的報仇,不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殺戮,是讓想要相愛相親的人,不得不痛心決裂。
“那孩子是誰的”寧弈冷冷盯着她,慶妃對他嫵媚一笑,輕輕道,“死在你手上,你不知道是誰的不過不管是誰的,只要鳳知微認爲是我的,就夠了。”
寧弈沒有笑意的笑了笑,隨即一把抓住了那孩子。
“別動他”慶妃臉上的得意之色立即蕩然無存,她沒有力氣,就去抓寧霽腳踝,聲淚俱下哀求,“殿下殿下您苦心撫養淇兒這麼多年,情同父子您忍心他當着您的面遭害救救他救救他”
寧霽臉色一變,想要上前一步,寧弈霍然回首,冷冷道:“老十,你若想害死你六哥,儘管上來。”
寧霽身子僵住。
寧弈不再理他,牽着那孩子,微笑靠近榻上咽喉呵呵作響的天盛帝,他不似慶妃慌亂,一眼便看出皇帝被封了啞穴,隨手便解開。
天盛帝解開啞穴大聲咳嗽,神情越發委頓,寧弈在他耳側輕輕道:“父皇,老七終於來了,帶了一批私軍困在江淮帝京之間,千里疲軍,其間又幾次被埋伏偷襲呵呵,您放心,他一定會死在洛縣之前的。”
天盛帝身子一震,低低的“啊”了一聲,迴光返照心思清明,他此刻已經明白,寧弈害怕他繼位後,七皇子乾脆在南部擁兵自重,另成割據勢力,所以故意讓慶妃放出消息,引得七皇子不顧一切千里回京,勞師遠奔,哪裏經得起他有備埋伏
這個兒子的城府之深,本就罕有,如今不過再領教一次罷了。
天盛帝脣角露出一絲苦笑,看向榻下那個孩子,寧弈既然趕到,自然什麼變故都不會發生,他啞着喉嚨,伸出手,輕輕,帶點哀求的道:“讓朕看看看看他就看看”
寧弈牽着那孩子的脈門,指尖微微一按,那孩子臉上血色一涌,隨即便成雪白,寧弈微笑着將那孩子的手遞在天盛帝掌心,輕輕道:“看吧,父皇,其實兒臣也覺得這孩子根骨很好您要願意,把皇位傳給他也是上策只是剛纔兒臣替他把脈了這孩子怕是活不過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