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天,儲書辛傳來回話,同意來定勇侯府授課。

    蕭景鐸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老夫人的婢女前來通知他明日正式開課後,一整個下午,蕭景鐸都待在清澤院裏打理東西。

    雖然新朝已定,但是物價依然居高不下,一斗米高達八千錢,別說尋常百姓,就是達官貴人也買不起。至於筆墨紙硯,這些原本就不便宜,戰亂連年,生產被大肆破壞,紙價更是飛漲。

    而蕭景鐸被髮配在偏院,自然不會有人替他準備文房用具,他目前這些,都是他利用手裏的銀錢,斷斷續續從府外買回來的。

    秋菊替蕭景鐸收拾筆墨,嘴裏還忍不住抱怨:“侯爺真是狠心,大郎君明日就要去見先生了,他居然問都不問,連文房都不替大郎君準備。這樣粗糙的墨,哪裏配得上大郎君的身份”

    蕭景鐸卻淡淡笑了:“用不着。”

    “啊”秋菊擡起頭,不解地問,“怎麼會用不着呢就算郎君現在還埋怨侯爺,那也不能和錢過不去啊紙墨好花錢的。”

    蕭景鐸沒有再解釋,他的目光移向窗外,沉思起來。

    秋菊的話倒是給他提了醒,不說其他,光讀書所需紙張就是一筆極大的支出,這些錢蕭英不會替他準備,蕭景鐸也不想用蕭英的錢。那麼這筆錢如何來,就成了目前最緊迫的問題。

    蕭景鐸上京時還未和蕭英鬧翻,那時下人給他送來許多金銀玉器,他到現在還留着。可是這些雖然貴重,卻並不能解燃眉之急,他現在身上的現錢,連五百文都不夠。

    然而除了自己的筆墨,他還要供母親養病。雖然每隔十日就會有郎中來府中請脈,省了一筆醫藥錢,但是不是蕭景鐸故意貶損,這個郎中的水平實在很菜,醫術遠遠不及外祖父,無論是什麼病,到了他那裏就只有一種辦法驅鬼。

    蕭景鐸忍了這個庸醫許久,最後還是決定另想辦法,自己花錢給母親另外熬補藥喫。可惜,外祖父去得早,如果他自己學習了醫術,哪裏用得着請外面的郎中。

    和母親的病比起來,他自己的用度要靠後許多,所以蕭景鐸上街買筆墨時並沒有選最好的,反而挑了最實惠的。

    爲此,秋菊還不斷念叨:“大郎君您太委屈自己了,筆墨在學堂就是門面,您是侯府的大郎君,怎麼能失了身份”

    蕭景鐸自己卻不在乎:“虛名而已。”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秋菊看着蕭景鐸,眼裏突然涌出淚來:“郎君你才九歲,這個年齡的孩子哪一個不是貪玩不休,攀比成性,你卻這樣懂事。”秋菊用力抹掉眼中的淚,語氣堅定,不知是想說服蕭景鐸還是說服她自己,“郎君,你以後一定會有大出息的”

    蕭景鐸被秋菊逗笑,他點頭道:“借你吉言。”

    秋菊看着蕭景鐸的笑,似乎愣了愣:“郎君,你剛剛笑了你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是嗎”說着,蕭景鐸就下意識地收斂了笑意,恢復成冷漠淡然的樣子。

    然後蕭景鐸就看到秋菊這個哭包又露出想哭的表情,他有些手足無措,立刻站起身來:“你先忙,我去看看母親。”

    話音剛落,蕭景鐸不敢再看秋菊的神色,一溜煙跑出去了。

    正房裏,趙秀蘭靠在牀上,失神地看向窗外的落葉。“已經到秋天了啊”

    蕭景鐸剛進門,就看到母親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心中滯了滯,努力換上笑容,裝作歡歡喜喜的模樣朝趙秀蘭走去:“阿孃,明天我就要去跟着夫子讀書了。”

    “是嗎”趙秀蘭露出虛弱的笑容,“真好,我的鐸兒也能讀書了。”

    讀書歷來都是世家的特權,家庭好些的平民能認字就不錯了,遑論翻看那些儒道經典,更別說許多藏書在市面上並不流通。這些書都藏在世家內部,以家產的方式代代相傳,概不給外人翻閱。

    直到前朝可以通過讀書做官以後,民間才漸漸興起學堂。要不然讀書識字無用,平民百姓爲何要耗費巨資送孩子讀書

    趙秀蘭因爲父親是郎中,這才能認字,但四書五經卻是不懂的,這是世家貴族纔有機會,也有權力看的書。

    借了趙秀蘭的光,蕭景鐸也識字,但並沒有系統地開蒙過,所以請夫子來教習,對他利處極大。

    蕭景鐸陪着趙秀蘭說話,他很快就發現趙秀蘭神思不屬,時不時掩脣輕咳,顯然沉痾難愈。

    蕭景鐸心不住往下沉,他知道自己僅是粗通藥理罷了,遠不到能給人看病的水平,可是他還是大着膽子,光憑一本醫書就給趙秀蘭開方熬藥。因此除此之外,他已經毫無辦法了。

    即使如此,趙秀蘭的身體也一天天壞下去,顯然這是心病,無論蕭景鐸給趙秀蘭喝多少補藥,都無法根治的心病。

    “阿孃”,蕭景鐸忍不住握住趙秀蘭冰涼的手,再一次和趙秀蘭重申,“我會盡快長大,儘快帶着你離開這個地方。阿孃,我一定會替你討回公道的,你一定要撐住,和我一起看着這一天的到來。”

    “好。”趙秀蘭只是笑着點頭,然後催促他回去休息,“天晚了,你快回去歇着吧,明天還要見夫子呢。”

    蕭景鐸重重嘆了口氣,依言離開。

    燈下,他撫過筆墨紙硯,眼中閃爍出逼人的光芒來。

    他一定會實現對母親的承諾,早日出人頭地,替她奪回侯夫人的尊榮,然後帶着她離開這個壓抑的地方。

    他無比堅信這一天不會太遠。

    第二天,蕭景鐸早早就到達書房,等候儲書辛的到來。

    辰時中的時候,一個穿着青衫的中年書生慢慢從屋外走來。

    蕭景鐸連忙起身,給夫子稽首行禮:“蕭景鐸見過夫子。”

    儲書辛淡淡點頭,顯然他對蕭家的狀況略有耳聞,略微看了看就認出了蕭景鐸:“你就是蕭家大郎君”

    “正是。”

    儲書辛又點了點頭,就不再說話了。這位前朝考生瘦削落拓,臉上卻頗爲淡漠,似乎什麼都不關心,對此蕭景鐸也不敢貿然開口,惹夫子不快。

    又等了一會,蕭景虎來了,遠遠蕭景鐸就聽到了喧譁聲。蕭景虎

    自己不耐煩地在前面走,身後跟着許多奴僕,有老夫人的、蕭二嬸的,甚至還有蕭玉芳和蕭玉麗兩個姐妹的,蕭二叔走在蕭景虎旁邊,似乎還在囑咐什麼。

    相比之下,蕭景鐸一個人真的利索極了。

    蕭二叔將蕭景虎領到儲書辛面前,笑着問候了幾句,然後讓蕭景鐸、蕭景虎給夫子稽首拜師,緊接着呈拜師禮、跪拜孔子,等這一通都折騰完,時間已經不早了。蕭二叔又目帶警告地瞪了蕭景虎一眼,然後帶着奴僕離開,將空間讓給儲夫子和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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