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鐸這些年去過許多地方, 九歲之前住在涿郡,之後搬到長安, 守孝那幾年還曾在終南山暫居,雖然地方換來換去,但總歸生活在北方。這次因爲一紙調令, 他遷往劍南,這也是他第一次來到南方。

    蕭景鐸多年習武,身體素質好, 但是隨行的女眷就撐不住了。秋菊和惜棋兩人從沒走過這麼遠的路, 從進入蜀地開始, 就不停地上吐下瀉, 水土不服。

    好在蕭景鐸會醫術, 出發前也備足了藥物, 在隊中既是主心骨也是郎中, 這才能帶着所有人全須全尾地趕到晉江縣。

    越過秦嶺,進入平原後, 劍南道的氣候一下子變好了。成都府有錦城、蓉城之美名, 終年花開不敗, 錦繡連城, 是一等一的繁華享樂之地, 唯一的不好就是, 這裏不是蕭景鐸的就任地點。

    辭別成都府後, 蕭景鐸一行人繼續往蜀地深處走。

    劍南道四周環山, 擋住了風口, 所以這裏全年都是水霧繚繞的模樣。蕭景鐸從小在北方長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濃郁的霧氣,從清晨到正午,茫茫白霧一直籠罩在山腰,四周的樹叢也茂密的不像話,葉子排布的非常濃密,而且泛着深深淺淺的綠意,簡直如一幅濃麗的山景圖。

    越往裏走,官道就越崎嶇,到最後,官道乾脆消失了。蕭景鐸等人只能一邊問路,一邊往深處走。

    晉江縣果然比他想象的還要偏僻。

    皇帝將天下分爲十道,劍南道位處西南,取的是劍門關之南的意思。劍南道之下又分州,成都府是劍南道統轄官府所在之地,按照慣例,也稱成都府爲益州。在州之下,纔是縣這一級別。

    蕭景鐸就任的晉江縣,就下屬戎州麾下。他帶着蕭林、秋菊等人跋涉了兩個月,終於在日暮時分到達了晉江縣。

    此時蕭景鐸已經換上了官服,按道理,新任縣丞到達,晉江縣總該有些什麼表示。然而奇怪的是,他們一行人在縣內走了許久,路邊的百姓只是漠不關心地瞅了一眼,然後就再不理會。而晉江縣的官府,也沒有任何動靜。

    “大郎君,這是怎麼回事”

    此時秋菊已經被折騰的瘦了一圈,她原以爲到了縣城就能輕鬆一下,可是還沒等她鬆開這口氣,心就又緊緊提了起來。

    爲什麼她覺得他們即將生活的縣城,看起來不太友好

    蕭景鐸也沉着臉,直覺告訴他縣城的情況不對,可是他是隊裏的主心骨,不能露出絲毫的遲疑和低落,所以他只是沉着地說:“我是朝廷正式任命的縣丞,有什麼可怕的,直接去縣衙吧。”

    他們初來此地,並不熟悉地形,惜棋被蕭景鐸帶出長安,她也有心在大郎君面前表現一二,於是主動跑去和路邊的百姓問路。

    惜棋的心是好的,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她從長安而來,但是這裏的百姓時代聚集在此,口音,並不通啊。

    惜棋比劃了很久,還是沒從對方口裏問明白縣衙在哪兒,過路人見這個外地來的女子說了兩遍也聽不懂,索性懶得再費口舌,直接扭頭走了。

    惜棋站在原地,又氣又窘,頗有些不知所措,還是蕭景鐸看不下去了,喚道:“回來吧,我們和此地口音不同,一時半會恐怕改變不了。官署修建總是一樣的,無外乎在居中靠北,隨我來吧。”

    果然,蕭景鐸帶着一行人左拐右拐,很快就在縣城中軸線的北方看到了縣衙。蕭景鐸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暗暗感到不滿。

    一縣之官署,天還沒黑,衙門口怎麼連個守門人都沒有

    猛然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秋菊等人也被嚇壞了,只敢亦步亦趨地跟着蕭景鐸。蕭景鐸身爲縣丞,赴任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拜會自己的上官,可是現在門口無人,蕭景鐸沒法派人通報,只好極爲失禮地直接拜謁。

    各地官署的規制一般都是前衙後府,地方官白日在前堂辦公,晚上回後院居住,爲了保證縣衙的安全,朝廷明令禁止官員在外留宿。蕭景鐸依據常規,進了府門後朝西走去,西邊一般是縣令的地方,前面辦公宴客,後面安置家眷。

    蕭景鐸繞過迴廊,走入花廳,沒走兩步,便迎面碰到了幾個人。

    這些人都穿着官服,顯然就是日後共事的同僚了,蕭景鐸拱起手,主動說道:“在下蕭景鐸,受吏部調遣前來擔任晉江縣縣丞。我等初來乍到,不識路途,現在纔到縣衙,實在失禮。”

    對面幾個書吏模樣的人上上下下打量着蕭景鐸,問道:“你是新來的縣丞”

    “正是。”說着,蕭景鐸取出自己的名牒和路引。

    對面的人伸手接過來,翻看片刻後,就轉手傳給其他人。蕭景鐸對此僅是笑着,並無不悅,等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後,他才問道:“敢問縣令在何處,我正要去拜謁明府。”

    “縣令啊,他死了。”

    蕭景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麼:“你說什麼”

    “唉,隨我來吧。”

    這下蕭景鐸顧不得安置行李了,匆匆囑咐了蕭林兩句,就快步隨着書吏往後走。

    花廳後頭停着一件黑木棺材,威嚴的官衙陡然蒙上了悽愴之意,更不像話的是,在縣令的屍骨旁,其他人非但不肅穆哀悼,反而還在大吵。

    一個精壯的漢子憋得臉紅脖子粗,他臉上青筋暴起,看起來兇悍至極。對面站着一個白麪書吏,長得白淨秀氣,一看就是縣衙裏的文職。

    方纔隔得遠,蕭景鐸沒有聽清這兩人在說什麼,等走近了,才隱隱聽到“縣令”“兇手”“夜晚”等詞。

    看樣子他們是在爭執縣令的死因,可是無論是爲了什麼,也不該在一縣之主的屍骨旁爭吵。

    蕭景鐸臉色已經寒冷至極,還沒等他開口,對面的漢子突然發難,搶過一把刀就朝白麪書吏砍去:“誰耐煩和你費口舌,我砍死你個假模假樣的小白臉。”

    縣衙裏的人都沒想到壯漢會突然發力,猛不防就被搶走了佩刀。那個俊秀的書生看到壯漢操了一把刀過來,立馬慌了,忙不迭地往後跑,一邊跑還一邊喊道:“這個屠戶殺了縣令不說,現在還要砍殺我們,還不快將此人拿下”

    馮家是晉江縣有名的刺頭,他們家時代幹屠宰

    勾當,兇悍無比,馮屠戶更是青出於藍,一拳頭下去能砸碎五塊瓦片,別說細胳膊細腿的孫司佐,就是其他佩刀的武吏也不敢貿然上前。

    馮屠戶仗着自己的武力,向來在晉江縣裏橫行霸道,方纔他被孫家小子頂的說不出話來,心裏早就惱火的不行,他氣惱之下乾脆發狠,從旁邊搶來刀具,打算好好教訓下這些無能的官府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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