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年, 隨着春回大地,晉江縣也隨之運轉起來, 馱載着玉石和錦繡的商隊往來不絕, 忙碌又有序地出行走在晉江縣城中。

    新縣丞趕到晉江縣時, 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他曾在其他縣當了好幾年縣尉,因爲做事踏實勤懇, 慢慢才升到縣丞這個職位上。這次被調到晉江縣當縣丞,雖然算是升官,但是縣丞私心裏並不大樂意來。

    原因無他,這個小縣城,也未免太偏遠貧瘠了。

    中下貧縣,遠在邊疆,聽說當地百姓還頗爲蠻狠,這種地方一聽就是龍潭虎穴,人人避之不及, 會有誰想來這種地方當縣官。可是皇命難違, 縣丞就是有一萬個不願意,接到調遣令也得老老實實收拾包裹,即刻赴任。

    縣丞垂頭喪氣地進了城,不過走了半條街,他已經遇到兩撥巡邏的官兵。縣丞舉目四看,發現街道上不時有牽着騾馬的商隊走過, 就連周圍的百姓也面容帶笑, 走路生風, 和縣丞想象中貧窮又死寂的中縣大爲不同。

    縣丞心裏存了奇,他側身讓過巡邏的隊伍,心裏暗暗想着:在這樣的小縣城裏,巡邏隊伍還這樣密集,可見此地縣令治下極嚴。縣丞還沒到縣衙,便先嘆了口氣,看來他的直屬上司並不是個好打交道的啊。

    縣丞走到縣衙門口,先是被高大氣派的衙門震了一震,反應過來之後就拱着手詢問守衛:“在下新任縣丞,不知縣令可在府內”

    “你便是新來的縣丞”守衛確認過縣丞的文書後,立刻向裏面通報,沒一會就有人前來迎接。“原來是縣丞來了,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縣丞和主簿說着客套話,一同往裏走。他們倆剛繞過影壁,就看到一行人迎面走來。

    最中間的人身姿頎長,淺綠色的官服穿在他的身上極爲服帖,明明是一樣的款制,套在他的身上就是比別人看好。縣丞看到淺綠色的官服,心中認定這就是他的新上司,可是等看到對方的臉,縣丞又遲疑起來。

    晉江縣雖然只是箇中縣,但好歹是個有名有號的縣城,它的縣令怎麼着也得是個正七品的官,可是爲什麼,走在中間這位郎君看起來如此年輕

    縣丞心裏驚疑不定,主簿已經大步走上去問好:“明府早安,蕭明府這是要”

    “這幾日春忙,是播種的要緊時節,我到城外看看。”蕭景鐸的視線移到後面,略微打量了一眼就問,“這位可是新來的縣丞”

    縣丞這下子確定了,這位年輕得不像話的少年人還真是他的上級,縣丞上前兩步,拱手作揖道:“在下新任縣丞,見過縣令。”

    “縣丞不必多禮。”蕭景鐸淡淡而笑,“我是蕭景鐸,今日有要事在身,不能招待縣丞,等晚間再爲縣丞接風洗塵。”

    縣丞自然道:“不敢不敢,縣令先忙。”

    雖然這樣說,但縣丞心中多少有些不以爲然,他曾經跟過好幾個縣令,這些縣令一個個吹噓自己勤政愛民,彷彿聖賢在世,可是事實上,縣裏大部分公務都由下頭人代理,他們就是寫個花判蓋個印,升堂時候擺擺威風罷了。更別說現在剛剛開春,能有多少公務壓身,蕭景鐸說自己要事在身,多半是例行做場面而已。

    蕭景鐸和縣丞打過招呼,就繼續往前走,其他人也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嘴裏的問話不停。

    “蕭明府,繡坊不日就要去成都府進原料,今年還是和往年一樣的規制嗎”

    “國孝已過,可以繡些鮮豔的東西了,今年原料不必再清一色地買素絹,換些貴重的綢緞也無妨。你們酌情刪減,等把單子擬好後地給我看。”

    “是。”

    繡坊的人接了令,另一個人乘機擠上來,忙不迭問道:“縣令,昨日西市有十人滋事挑釁,已全部押入大牢,今天這夥人在牢裏吵鬧,說他們是施浪詔人,讓我們趕緊放了他們,不然他們首領必不輕饒。”

    “施浪詔國的人那就再關幾日,不必給他們留面子。”

    蕭景鐸一邊走路一邊吩咐,眨眼就走遠了。方纔蕭景鐸吩咐時並沒有避着旁人,縣丞站在路邊,正好聽了個一清二楚。縣丞有些不可思議,這位蕭縣令最多二十出頭,而他旁邊的人好些都三四十歲,這些滑頭老吏竟然這樣服帖,老老實實地聽蕭景鐸吩咐在縣丞原來的縣衙裏,三十六歲正值壯年的縣令都壓不住衙中衆人,蕭景鐸一個少年怎麼可能做得到

    而且看蕭景鐸方纔的樣子,他說話果斷,語氣堅決,一看就是做慣了決策,說出口的話並不是商量,只是吩咐,然而奇特的是,其他人竟毫無異樣地接受了,並不覺得有任何奇怪。

    縣丞心裏喫驚至極,他隱隱覺得,這個地方和他從前待過的縣衙全然不同。想到此處,縣丞收斂起心中的輕慢,愈發謹慎起來。

    主簿帶着縣丞走到東院辦公的地方,一邊走一邊介紹縣衙裏的情況。縣丞仔細地聽着,不時詢問兩句。

    其實縣丞最好奇的是那位僅有一面之緣的蕭縣令,蕭景鐸的容貌那樣出色,相比於一縣之主,他更像是長安裏倚馬斜橋的少年郎,被滿樓紅袖呵護追捧的風流佳人,而不是站在西南邊陲,一言一行都充滿了不容置喙的強勢。

    縣丞正打算旁敲側擊一二,可是他剛問了兩句,就聽到縣衙外傳來擊鼓的聲音。

    得,什麼都不必打聽了,先去審案要緊。

    主簿和縣丞連忙趕到堂外,發現擊鼓的是一個壯漢,壯漢身側還站着一個人,年齡四十上下,黑瘦黑瘦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這兩個人見了縣丞這個八品官,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吵嚷地更大聲。縣丞聽了半天,可算聽懂他們在吵什麼。

    原來這幾年縣裏人家多多少少都賺了些錢,家底豐厚了,很多人就想捯飭屋宅,好好修葺一通。兩年前大家都是家徒四壁勉強過日,沒人在乎誰多佔了幾寸地,可是如今家家都有積蓄,壯漢家修院子,往巷外多擴建了幾尺,黑瘦漢子家就不願意了。

    黑瘦漢子家也琢磨着蓋新房,壯漢家多佔地,他們自然看不慣,於是就出來吵。結果越吵越火大,就這樣吵上了公堂。

    縣丞聽得似懂非懂,悄悄問主簿:“翻新老宅並不是件小事,所需花銷並不是一筆小數,他們怎麼這樣巧,正好都碰到一起去了”

    主簿也低聲回道:“這兩年鎮子上不少人富裕起來,家裏多少存下些家底,想要蓋新房子的人不在少數,縣衙裏處理這種事情不是一回兩回

    了,你以後就習慣了。”

    “啊”縣丞愈發雲裏霧裏,“說笑罷,兩年內怎麼能攢夠修房的家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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