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瘦弱蒼白的黑髮男子,上身的白襯衫半敞着,估計是剛套上,渾身散發着烈酒和男士香水混雜的氣息,他倚靠着門,被碎髮掩蓋住的眉頭緊鎖,整個人慢慢滑落至地面。
他擡頭,對上南柯的視線,宿醉讓他的反應比正常人慢上許多,他的眼睛慢慢地眯起,在記者的面容輪廓終於明晰的那個瞬間,瞳孔猛然收縮。
很快,又恢復成迷離的目光,笑起來,用法語向他問候。
“你好啊,我是nathan。”
他費力地從地上爬起,搖晃的身子終於站定,將略長的頭髮往後捋了捋,衝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的南柯微微一笑,用中文說道,“當然了,叫我鬱寧也沒關係,隨你喜歡。”
南柯沒有回握那隻手,反而是鬱寧率先打破了尷尬的沉默,他轉身,踉踉蹌蹌地跨過地上東倒西歪的傢俱,拉開窗簾,陽光刺得他下意識遮了遮眼睛。
然後搬正兩把椅子,指了指其中一個,“請坐。”不知從哪兒翻出一張紙條,上面寫着預約的信息,“我如果沒記錯的話,貴社指派的記者是個女孩子纔對。”
南柯關上門,走到那張椅子上坐下,“是的,我是臨時頂替她的。”
鬱寧挑了挑眉,“真是抱歉,我記錯了日子,昨晚出去”他聳了聳肩,“無所謂了,我現在酒已經醒了,不會影響你的工作。”
南柯緊緊捏着手裏的錄音筆,完全聽不見鬱寧說了什麼,只能看到他鎖骨上的吻痕和手腕的淤青,還有這個套間滿地的狼藉。
鬱寧倚靠着椅子,看着他。
“你不開始嗎”
“cut”坐在監視器後面的陳導忽然喊了停,隨即走上前,“鬱寧,現在需要你現在處於一種用僞裝掩蓋內心情緒的狀態,要把這一點拿捏好。”
許其琛點頭,深吸了一口氣,七年前和七年後鬱寧的狀態變化實在是相差太大了,這對任何演員來說都是一種挑戰,更何況他還只是個新人。
擡頭看上林然,林然玩着手裏的錄音筆,感覺許其琛在看他,也擡起了頭。
“爲什麼你可以這麼快進入狀態”許其琛十分真誠地向他求教。
“什麼狀態”
“就是南柯的狀態啊,”許其琛解釋道,“你一下子就可以從前幾天的戲裏跳出來,立刻進入到重逢之後南柯的情緒裏。”
林然笑了笑,不說話。
他總不能說自己一看到許其琛這副被玩壞了的放蕩模樣就怒火中燒,演都不用演一下子情緒就上來了吧。
“你還沉浸在七年前的夢裏嗎,”林然忽然開口。
他的表情有一絲輕蔑,而且是非常認真的輕蔑,“那些都是假的,曖昧是假的,喜歡也是假的,只有你一個人傻傻捧着一顆真心想要塞到我手裏。離開的時候姿態那麼難看,現在倒知道收斂,知道重逢的時候要體面一點了嗎”
看見許其琛的眉頭微微皺起,林然繼續:“你真的以爲會有人喜歡你嗎喜歡你什麼呢這張臉還是喜歡你年少無知的天真別做夢了,只不過是某個特定時間點的相互慰藉而已,根本算不上喜歡。”
許其琛擡眼看向林然,對方迴應給他一個溫暖的笑,“剛剛說的話,一句都不是真的。”
一方面想讓他領悟到被人傷害的心情,另一方面又會因爲他真正難過起來而感到心疼。
好麻煩啊。
“我們再來一條”
“南柯第68場第2次,開始啪”
隨着打板聲落下,許其琛的臉上露出微笑,面前林然的臉漸漸虛化,和記憶之中的某張面孔融合在一起。
“不開始嗎記者先生”
南柯握住錄音筆的手骨節發白,他低頭翻開同事事先準備好的提問稿,“您的新書厭之城的敘事基調是相當晦暗,很多讀者反映讀過會有一種強烈的孤獨感,可您的簡介中卻只寫了這是一個愛情故事這句話,所以這是不是從某種方面反映了您的愛情觀呢”
他沒想到gina準備的第一個問題就這麼讓人尷尬。
鬱寧支起手肘,偏着腦袋看向南柯,“我寫的每一本書都反映了我的愛情觀。”他笑了笑,“每個人都會對愛情有不同的見解。對我而言啊大概就是中國的一個成語吧。”
鬱寧笑了笑,繼續道:“驚弓之鳥。”
“我的愛情觀非常之消極,可以說,我就是那隻鳥。”
南柯低下頭,提問稿上的字好像在旋轉,他費了很大精力纔將注意力集中在上面:“您在小說中對於抑鬱症的狀態描寫得非常具有真實感,請問您在創作過程中是如何獲取素材的呢”
“沒人說過,抑鬱症這種病症格外地眷顧作家羣體嗎”說完這句話,看見南柯的臉色一變,鬱寧又笑出來,陽光下的笑臉和過去的那個少年幾乎沒有分別。
“開玩笑的。我只是極盡所能去挖掘內心的焦慮和沮喪而已,這樣就足夠了。”
就這樣,按照提問稿一個一個提問,鬱寧出人意料地配合,時間安靜地流淌。
南柯合上提問稿,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讀者們都非常好奇,您有哪些靈感來源”
“靈感來源”鬱寧的眼神飄忽,“酒精大量的酒精。還有我不太確定你們是不是可以寫進去”
鬱寧的眼神停在南柯的身上,對上他的雙眼,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一個英文單詞,脣形很像是在微笑。
sex。
南柯一下子按下了錄音筆的關閉鍵。
鬱寧一臉不解,直到對方上前,雙手顫抖着抓住他的衣領,他依舊保持着臉上疑惑的神色,“記者先生,你爲什麼生氣呢”
“被你不告而別拋棄至今的我,都還在保持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