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遙的聲音好沉,好像與周遭的聲音都剝離開了,處在完全不同的波段裏,筆直地灌注進許其琛的心臟。
“但是,單方面的喜歡就像是閉着眼睛拿糖。我每一次明目張膽的接近,都是黑暗之中的一次摸索。”他搖晃了一下自己杯中的汽水,氣泡浮動上來,緊緊貼靠着那片金色的檸檬片
“而你面對這些舉動所做出的反應,就是我睜開眼才能看見的那顆糖。”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心情吧。揣摩對方的每一句話,連標點符號的含義都試圖思考出弦外之音。”牧遙自嘲地笑了兩聲,“聽起來很蠢吧,因爲好像每個人都期望主動的那一方無論何時,都能夠強烈而果決。”
他模仿者局外人的語氣,“你遇到喜歡的,應該直接上,應該直接告訴他我看上你了,我就是喜歡你,就是非你不可。”說完這些話,牧遙自己都笑了,“可換做是自己,有幾個人真的會這樣做呢。”
許其琛說不出一句話。
牧遙所說的每一個字,幾乎都在敲打他的心。
“我不知道下一顆會拿到什麼樣的糖,是甜的還是酸的,所以每一次伸手,都是小心翼翼。”
“可是,就算我拿到了好多顆,每一顆都是甜的,但這並不代表百分之百的概率,我永遠都在不斷地修正我的判斷,猜想你對我,是不是比我想象中多一些好感,但我永遠不可能確認。”他把手裏的糖嘩啦啦撒在桌子上,“誰敢說,所有的糖都是甜的呢。”
牧遙看向了許其琛。
在他的眼中,許其琛看見了自己。
不過,和牧遙不同的是,他從來沒有伸過手。
一顆糖都沒有拿過。
所以他的概率,永遠是零。
“但是。”
牧遙再一次開口。
“你把我從無數次的試探和猜想中解放了出來,直接把答案告訴給我。”牧遙笑了笑,眼睛微微彎起。
“讓我終於可以不再繼續淪陷在這個死循環裏。”
他趴在桌子上,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像是走路一樣慢慢前進。
直到抓住許其琛的手。
“是你拯救了我。”
好多話塞在胸口,在那裏肆意地喧譁,卻像是一瓶開了太久的汽水,怎麼也無法噴涌出來,沒辦法說出口。
僅存的氣泡在無力地涌動。
樂隊唱完了一首歌,說着可有可無的感謝詞。
牧遙忽然站了起來。
許其琛拉住他的手,“你去哪兒”
牧遙笑了笑,“你怎麼搞得我好像馬上就消失一樣。”
他指了指那個小舞臺,“想聽歌嗎我唱給你聽。”
許其琛點點頭,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那個臺子,和樂隊的成員說了幾句話,然後坐在了主唱的高腳凳上,接過別人遞給他的吉他。
周圍開始出現掌聲,在他還沒開口的時候。
黃色的頂光從上到下,將他的輪廓一寸寸點亮。
讓他想起,高中時候的文藝晚會。
躲在角落的自己,也是這樣,看着那個人閃閃發光。
吉他拉開了序幕,牧遙的聲音低沉又溫柔,就像他每一次臨睡前,對自己說話時的語氣。
他的手指輕輕地拂過吉他琴絃。
一下,又一下,好像在撥動他的心。
愛這個字,被他唱出了一種充滿宿命感的嘆息。
許其琛沒有聽過這首歌,只覺得歌詞寫得太絕妙,每一句話都帶入自己的心。
酒精的作用開始涌現出來,許其琛感受到了微弱的暈眩。
趴在桌子上,安靜地聽他唱到了最後一句。
牧遙的眼睛隔着一桌又一桌的讚賞目光,望向許其琛的臉。
最後一個琴絃停止了顫動,牧遙說了句謝謝,站了起來,走回到許其琛所在的桌子邊。
“喜歡嗎”
微醺的許其琛趴在桌子上,點了點頭,露出一個天真的笑臉,“很好聽。”
他每次喝醉就會像孩子一樣,傻傻地笑,“好羨慕你啊,會打球,成績不錯,唱歌也好聽,感覺什麼都很擅長。”
羨慕也好,愛慕也罷。
很想成爲這樣的人。
“這些都不是我最擅長的。”
許其琛微微側臉,望着他,“你最擅長什麼”
牧遙還沒有開口,就被一個喝醉酒的男人打斷了,對方搖搖晃晃地走着,一不小心撞上了他們的桌子,手裏拿的半杯冰涼的酒全都灑到了許其琛的肩膀上。
一個激靈,許其琛直起身子。
對方口齒不清,“抱、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喝多了,對不起,對不起。”說着就伸手去幫許其琛擦。
許其琛一直笑着,“沒關係,不要緊的。”
牧遙有些不悅,抓住了那個男人的胳膊,制止了他的動作,“下次少喝點吧。”說着走到了許其琛的身旁,拿了紙巾替他擦肩膀和後背。
男人走遠了,許其琛的臉上依舊保持着微笑,牧遙卻有些不開心,幫他整理完便買了單,拉着許其琛離開了酒吧。
和小酒吧裏的愜意溫暖不同,外面風雨未停,一推開門就是撲面而來的寒意,直往人脖子裏鑽。
牧遙脫下了自己的牛仔外套,給許其琛披上。
許其琛看着牧遙的臉,笑着問:“你怎麼好像不太高興啊”
牧遙抓着許其琛的手臂,伸進空蕩蕩的袖子裏,穿好了衣服,然後挨個挨個給他扣扣子,直到最後一顆,纔開口。
“你不要隨便對別人笑。”
許其琛也醉得不輕,聲音都和平日不太一樣,笑了一聲,“爲什麼,笑不是很好嗎”
牧遙撐開傘,遞給他,“因爲我心眼很小,脾氣很壞,看着你對每個人都這麼溫柔,就很生氣。”
沒有回覆。
兩個人打着傘走到雨中,和街道上的所有人一樣,用傘蓋掩飾着內心的情緒。
像是丟一顆石子在湖面,原本想要打幾個水漂,卻咕咚一下沉了下去。
就在牧遙徹底沒有了期望的時候,水面上又冒了個泡。
“不對。”
許其琛的聲音從微涼的夜雨中傳來。
“什麼不對”牧遙停下腳步,側過身。
許其琛微微擡起傘,看向他的眼睛。
“用詞不當。”
他的語氣,像是一個認真的小學生正在判斷病句的錯誤類型。
“確切一點說,我對每個人都很溫和。”他的臉上出現了只有酒精作祟時纔會出現的神色,天真而誘惑。
“但只有對你,我纔是溫柔的。”
我最擅長什麼
我最擅長的事,是十年如一日地喜歡你。
而你最擅長的,是十年如一日地抓着我的心。
兩把灰色的傘湊到了一起,打造出一個視野範圍內的盲區。
牧遙輕輕地摟住了許其琛的腰,在重疊的傘下低頭吻住了他。
酒精,夜雨,微弱的光線。
讓許其琛的頭腦變得不再清醒。
“揹我吧,我走不動路了。”
兩把傘變成了一把,許其琛的頭靠在牧遙的肩膀上,搖搖晃晃,感受他身體傳遞而來的溫暖。
“冷嗎”牧遙問道。
許其琛搖了搖頭,“不冷。”他像只小貓,發出一聲舒服的嘆息,“好想和你一起過冬啊,一定很暖和。”
牧遙慢慢地走着,心裏想着,他喝得太多了。
許其琛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感覺意識流逝得越來越厲害,頭腦越來越混沉。他努力地湊到牧遙的側臉,親了親他涼涼的耳朵,在醉倒前的瞬間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我喜歡你我好想你。”
還沒有分開,就開始想你。
牧遙緊緊地抿着嘴脣,感覺自己那顆尖利的虎牙磨着口腔內壁,隱隱約約的疼。
得到越多青睞,越害怕只是一場幻境。
換上新的僞裝,還會有多少獲勝的概率我真的沒有把握。
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哪怕重來再多次。
我都會毫無例外地重蹈覆轍。
陷入對你的貝葉斯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