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她的情緒極不穩定又非常激動,一度幾次與我發火,辛虧我長期以來養成的銷售習慣對她笑臉相迎,這種事後回憶的感覺實在細思極恐。
“哇靠”狗蛋看着新聞驚叫了着,“這姐們牛逼啊我敬她是個爺們”
相反的,梅子低着頭默默無聲,我察覺了她的反常,還偷偷瞥見了她逐漸微紅的眼角。
我掏出一張紙巾輕輕放到她的手上,而她並沒有像女孩子那般柔弱地抹着淚,反到是把紙巾越抓越緊,直至手背繃出了血管的痕跡。
這一切都發生的默不作聲,卻隱約讓我看見她內心的一隅,至於更最深處的柔軟,我不得而知。
狗蛋天生是個沒眼力見又沒情商的傻缺,他大似發表着自己的結論卻從不在乎別人的感受,並且他還像個邊城浪子一樣挑起梅子的一小撮頭髮,“師妹哦。”他撅着洋洋得意的黃毛對梅子說:“所以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世界上的好男人不多咯”
梅子沒有理會,狗蛋繼續沒眼色,“你身邊就有一個,要不要考慮考慮”
狗蛋這人平時扯淡慣了,這種開玩笑的話語誰也沒有當真,但是被冷落在一邊的鋼妹氣得鋼牙鼓嘴皮。
“走開。”梅子低着頭從我身邊路過,但狗蛋卻從不是個見好就收的性格,他感覺到了梅子的反常,於是先一步斜靠着堵住了門口,“咋地拉小師妹,有啥不開心的,和哥講講。”
“走開。”梅子低着頭再一次說。
狗蛋把他頂着一頭黃毛的大盤臉朝梅子近了近,“哎喲,怎麼哭了,來我給你擦擦”
然後的故事也就沒有然後了,因爲下一秒狗蛋捂着脫臼的下巴遲遲閉不上嘴,像一隻被勒死的鴨子“嘎嘎”叫着,看樣子梅子是真的生氣了。
世界轉得很快,快到閉眼睜眼一天就過去了,而僅僅過了兩天,那個女人“弒夫”的新聞已被人們忘卻在雲淡風輕中,被下一個經過渲染的八卦新聞所代替。
但事情卻未結束,那個女人的家屬在這天過來了,懷中抱着一個小女孩,梳着乾淨的妹妹頭,很乖巧地依偎在大人懷裏,但臉上卻看不見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一般這個歲數的小女孩都很調皮,但她不一樣,安靜得讓人心疼。
抱着她的大人是個中年男子,他拿出一張死亡證明遞給我,上面正是那個女人,“你好,我是她弟弟。”
他從隨行的人手裏接過一個長方形蓋着黑色包布的東西,輕輕掀開一點,露出了骨灰盒的一個角,“我今天想來辦一下手續。”
“媽媽在哪”小女孩在男人的懷中奶聲奶氣地問了一聲。
男人有點哽咽,小女孩追問:“舅舅剛不是說媽媽在這裏嗎”
“小月,你媽媽她”男人回答的很艱澀。
原來這個小姑娘就是小月,那個女客戶遺言中提到的女兒,這個男人是她的舅舅。
在盤龍山城的這段日子裏,我已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本身以爲自己再也不會爲這些事情而感到難過,但這個叫小月的四歲姑娘卻使我突然多了一份同情的感覺,心裏酸酸的。
男人面對小月時變得哽咽,他像尋求幫助似地看着我,但我卻發現此時的自己喉嚨像是被堵住般,一個字都說不出。
“你就是小月吧”站在一旁的梅子突然說話了,她從口袋裏拿出來一根髮卡,粉色卡通的那種,在小月面前晃了晃。
梅子把髮卡藏在手心裏對小月說:“來,吹口氣。”
小月鼓起小臉,聽話地吹了口氣。
當梅子把手心攤開時候,我聽到小月“咦”了一聲,順着望過去,梅子的手裏空空如也,髮卡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哇”小月驚訝地看着梅子。
梅子輕輕地摸了摸小月的頭,“知道去哪了嗎”
小月抿着嘴笑着搖了搖腦袋。
梅子微笑着指着小月的頭,“你摸摸這裏”
小月摸了摸頭頂,梅子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髮卡別到了她的頭髮上,她驚奇的地叫出了聲,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歡喜之色對着梅子“嘻嘻嘻”地笑了出來,露出了還沒有長齊的兩排小奶牙。
梅子這個小小的舉動似乎融化了小女孩心頭的憂鬱,她牽着小月的手,“想不想看金魚有這~~~~麼大”她兩隻手誇張的比劃着。
“想”小月笑出了兩個小小的酒窩,主動地牽着梅子的手向接待大廳的魚缸走去,而我與這個男人頓時鬆了口氣。
有時真情的流露就在行動當中,勝過了千言萬語的安慰。
趁着她倆去看金魚的時間,我抓緊機會與客戶辦着下葬手續,約定好了在三日後的上午,當我問及出席家屬時,這個男人卻指着她老婆說:“就我們倆口子,還有小月。”
男人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他補充道:“姐和那個男人都已不在了,法院到時會把撫養權判給我。”
他稱呼曾經姐夫爲“那個男人”時,緊緊咬了咬牙,隱藏不住的恨意。
手續辦理得很快,我也幫他們把骨灰盒存放在了暫厝室,一切都很順利,但當我把他姐姐留下的碑文拿給他看時,我倆都沉默了。
男人拿着碑文單子的手一直在發抖,他毫不掩飾臉上的憤怒之色,許久,他咬牙切齒的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了,“這個男人罪有應得就應該讓他的子子孫孫都知道這事”
我嘆了口氣,“請在這籤個字吧。”
在他們離開前,卻發生了一件可愛又可笑的事情。
童年期的小孩愛玩是天性,而有個像梅子這樣的“超人姐姐”玩伴,一會變個髮卡,一會變個彈力球,小月簡直高興得連“找媽媽”都忘記了,當聽舅舅說要回家時,生拉硬拽着梅子的頭髮死不撒手,那鬼哭狼嚎得簡直要掀翻我們接待大廳的房頂,就連金魚都被嚇得躲進了魚缸的假山裏。
據小月的舅舅剛纔辦手續時說他到這個歲數一直都沒有孩子,而他突然間得了一女兒,雖喜歡得不行,但真當孩子熊起來時沒帶過孩子的他顯得無從下手。
而小孩子卻都有一種特殊的本領,她們可以感知周圍大人對自己的喜歡程度,小月一定是感覺到了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敢兇她,纔會鬧得如此肆無忌憚。
梅子咬了咬牙,對我說:“我去去就回。”她抱着小月一起上了車,而小月舅舅則一臉歉意地對我說:“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給你員工添麻煩了,一會回來時車費我給她報銷。”
我與他們揮手告別,看着他們遠去的車,突然順口編出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詩。
輕輕的你走了,正如你輕輕的來,你揮一揮衣袖,留下了骨灰盒卻帶走了我的妞。
“我操想什麼呢”我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撓了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