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墓地銷售那些事 >第五十七章
    我問道:“有人在裏面”

    她沒有回答我,只是搖了搖頭,然後就輕輕地推開門引領我們走了進去。

    化妝間內,刺鼻的福爾馬林與消毒水混雜的味道直衝鼻腔,甚至就連眼睛也被這股味道蟄得陣陣痠痛。

    這是一個分裏外間的套間,與正常的辦公室差不多,寫字檯,文件櫃,衣架什麼的一應俱全,我環顧着四周說道:“這麼大一辦公室就你一個人啊,真是夠氣派啊啊啊啊”

    我又一次被嚇得毫不矜持地叫出了聲,因爲當我轉過頭去時,發現了一顆慘白的人頭就擺在我的腦袋旁,從眼窩處正往外冒着黑色的血水

    施海棠撿起了那顆人頭,對我說道:“對不起這是我剛纔測試遺體化妝油的模型。”

    她重新擦了擦這顆人頭模型,自言自語道:“死人與活人化妝是不一樣的,死人有專用的化妝品,所以經常需要用模型來測試一下定妝度。”

    原來是模型啊,我心有餘悸地圍繞着模型仔細觀察了一番,其實逛商場時我也經常看見一些賣假髮的人頭模型,只不過那些模型都微笑又睜着眼睛的,哪像這顆人頭,面無表情閉着眼,像死人一樣。

    當我們稍微習慣了混合藥水的味道後,施海棠打開了裏面的小門,我看見裏面有一個金屬的手術檯,與醫院的那種非常像,頭頂上還有一個巨大的圓形無影燈。

    手術檯上面有一張厚厚的深色防水布,她拽起一角又開始自語道:“您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你恢復如初的。”

    “啊和誰說話呢”我們仨左右環顧,沒見其他人啊。

    隨着話音落下,她就掀開了手術檯上的蓋布,一股濃烈的臭味刺入了我的鼻腔,比我這輩子聞到的任何一種臭味都要更加濃烈,更加噁心。

    如果說僅僅是臭味還不足以令我崩潰,但當我好奇地看向手術檯時,我的胃囊頓時鼓起了一種翻江倒海般的翻騰感。

    手術檯上竟放着一具屍體,全身腫脹得像剛充過氣一樣,皮膚因緊繃而拉伸成了一圈一圈的痕跡,因拉伸過度而泛白的皮膚看起來薄的就像即將爆炸的氣球一樣,我甚至擔心隨時都會有爆開的危險。

    “嘔”我忍不住嘔了一聲,狗蛋和鋼妹也一起幹嘔着,眼看就要吐出來了。

    這是施海棠用腳尖輕輕勾住了垃圾桶的邊緣“砰”地一踢,垃圾桶準確無誤地滑到了我們的腳邊,我們仨立刻趴在邊緣吐了起來。

    “他們是新同事,還不太習慣這裏的環境,您別介意”

    直到這時我才明白,原來從剛纔到現在她那莫名其妙的話竟然是講給這句屍體聽的

    我渾身打了個寒顫。

    狗蛋和鋼妹都不敢再看下去,直接打開門出去了,但是我卻認爲這是一個能拉近與她之間距離的機會,於是我深吸一口氣說道:“沒事棠棠,你繼續講”

    她點點頭,掀開了一張蓋在屍體頭部的黑布,依然不敢直視我說道:“這是要最先處理的地方”

    我順着她的方向看去,看見了一張因腫脹而變形的臉,五官幾乎都扭曲在了一起,甚至就連鼻子都深深陷阱了腐爛的肉裏,而這張臉的耳朵正在往外“滴答”“滴答”地流落着黃色的液體

    我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腳下的垃圾桶開始了無窮無盡的嘔吐。

    從化妝間出來時,我的胃都幾乎快要空了,但施海棠卻見怪不怪地說道:“沒事的,第一次看見溺亡的屍體都會這樣,更糟糕的我都見過習慣就好了。”

    說着她又遞給我們每人一件厚厚的防火服,說道:“我們去火化間看看吧。”

    施海棠帶着我們經過了一個狹長的走廊,這條走廊很奇怪,每扇門與每扇窗戶似乎都不是那麼橫平豎直,均有一個微微的斜角對着前方,給人一種走過去就不好回來的感覺,據她解釋,這麼設計的道理是因爲在這種地方有句老話,叫“生死不同路,不走回頭路”。

    “什麼意思呀”我們仨一起問道。

    施海棠回答:“這是內部員工通道,客戶家屬不會來這裏,只有推屍體的車才走這過,所以叫生死不同路。”

    看着這條隧道,我突然明白了爲什麼曾經在別的殯儀館沒見過推着屍體的員工,感情都是因爲這個規矩。

    她繼續解釋道:“而且從屍體送來的那一刻,我們就必須嚴格按照化妝、守靈、弔唁、火化這一整套程序進行,誰也不能往回走,誰也不能重複之前的環節,這叫不走回頭路。”

    “爲什麼這樣做”我問道。

    施海棠搖搖頭,“一直都是這麼要求的,我猜也許是爲了避免家屬再想起之前悲痛的事,也許”她突然站住了,“也許這樣做會看見一些不乾淨的東西。”

    我的背脊一陣發涼。

    我們穿過了走廊的盡頭,來到一個厚重的大鐵門面前,鐵門上面的牌子寫着“火化操作間。”

    施海棠掏出一張磁卡,輕車熟路地對着電子鎖刷了一下,厚重的鐵門發出“咔噠”一聲,接着他又對着屏幕按下了六位數的密碼,鐵門再一次發出“咔噠”一聲,纔算是徹底打開了。

    她指着一個像大鍋爐一樣的爐膛說道:“這就是火化間了,正好今天有一具屍體要燒,你們看一下步驟吧。”

    她在火化爐的控制板上點了幾下,我聽到一聲巨大的“咔嚓”聲,一個放在“送屍車”將屍體送入高溫爐膛的一種自動化軌道裝置上的紙棺在軌道上被緩緩送進了爐膛。

    很快的,爐膛內發出了噴水的聲音,我從一個很小的觀察口看去,發現有幾個噴油嘴正在往紙棺上噴着燃油,緊接着就聽到一聲電流聲,爐膛內瞬間火焰高漲。

    “再見一路走好。”施海棠對着火化爐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拿起一本書就坐在旁邊看了起來。

    到現在爲止,我已經對她說的這些話見怪不怪了,我知道她是在和屍體告別,只不過心裏還是有點嘀咕,總覺得這個姑娘有點神叨叨的感覺。

    “這段時間乾點啥唄”我問道。

    她頭也不擡地回答:“看一會書,過一會去檢查口看看,如果屍體位置偏了就用火鉗子挪一挪。”

    “哦我瞧一瞧。”我好奇地湊到觀察口看了進去,沒想到這麼一看卻把自己給看出了事情。

    剛送入爐膛的遺體竟然動了起來,手臂曲捲着護住了胸口,而整個身體卻像被灼燒一般疼痛地跳動了一下,更可怕的是,我竟然隱約聽到了慘痛的哀嚎聲。

    “媽呀”我後退幾步差點倒在地上,我以爲是自己聽錯了,但是當我看到同樣面色煞白的狗蛋與鋼妹時,瞬間明白了剛纔那並不是自己的幻聽。

    狗蛋連滾帶爬地往後躥着,嘴裏哆嗦道:“動,動,動,動了那,那,那個死人動了詐詐屍啊”

    施海棠倒顯得很鎮定,她邊看書邊解釋道:“這並不是詐屍人體的肌肉在高溫下會脫水,然後就會收縮,所以你們看起來像是在動。”

    “肌肉脫水收縮”鋼妹不解地問道。

    狗蛋恍然大悟,“我懂了”他對着鋼妹解釋道:“給你舉個例子,你喫過燒烤嗎”

    鋼妹點了點頭。

    “你烤肉片的時候是不是越烤越卷”

    他的解釋引得我和鋼妹又是一陣噁心。

    我又想到了剛纔的叫聲:“那我剛聽到的聲音呢”

    施海棠回答:“那是體內的氣體受熱膨脹。”

    狗蛋又大喊道:“我懂了”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屁股,“氣多了,就從這砰的一聲”

    我們仨人笑成了一團,施海棠卻依舊低頭看着書,彷彿像這次談話的局外人。

    不到一小時,一具屍體就變成了一堆駭人的骨灰,夾雜着一些大塊的、沒有被燒盡的骨頭。

    施海棠拿起一個碾骨錘,跪在地上對着那些大塊的骨頭敲打着,仔細碾磨着,彷彿在對待一件工藝品。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問她道:“殯儀館不是還沒正式開業嗎這些屍體都哪來的他們的家屬呢”

    她一邊碾磨一邊回答道:“他們沒有家屬他們無家可歸他們都是無人認領的屍體,我以做社會公益的性質讓民政部門送來的。”

    “社會公益”我納悶地看着她問道:“這也太扯了吧一分錢回報都沒有”

    施海棠點點頭,手上繼續忙活着。

    “那你圖個啥啊又是化妝又是燒死人的,到頭來一分錢好處都沒有”

    說到這裏時她竟第一次主動直視着我的目光,“難道就因爲這樣,這些人就應該被拋屍郊外,做一個直到死都無法入土爲安的孤魂野鬼嗎”

    她的眼神也變得明亮了起來,“這些人也許一生都沒有受到過親切的對待,但我希望能在他們生命的最後一程,找回一點做人的尊嚴。”

    我突然覺得這個面相普通,甚至有點可怕的姑娘此時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好像一株最卑微的小草,卻都能發出屬於自己的歌聲。

    她又察覺到了我眼中的異樣,趕緊底下了頭去,嘴裏不安地說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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