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剩下一半,四肢也只剩下左腿和黑影凝聚的左手。殘破的身體上沒有一點肌肉,骨瘦如柴。衆人看着這個曾經熟悉的人,也不知道丟掉了右邊的身體,這人到底是以什麼苟且的方式活過這麼多年的。
崔于堅雖然恨極了他,此刻也從心中傳來一陣惡寒與噁心,甚至想要鬆手。那淤泥般的液體滴在手上,幾乎讓崔于堅想要嘔吐出來即便是在他背叛白衣樓的時候,崔于堅也能在這畜生身上看出些許骨氣來,但如今,他早就一無所有,就連身而爲人的軀體都失去了。
他徹底淪爲了一個怪物。
“不肯說你的主子,就是把你變成這樣的那個人”崔于堅怒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樣玩弄他人的身體,是爲武林正道所不容”
“父母我纔沒有父母”蕭其宿聽聞這話,擡起頭來,輕蔑道:“況且,事到如今,你們的眼界還是如此狹小那位大人的目光所及之處,又何止是這個江湖”
“那位大人”
“你們這等螻蟻,不配知道他的名字,他”
蕭其宿吼叫着,只感覺自己的喉頭越來越使不上力。飛劍斬去的雖然是他的黑影,可對他本身來說,卻也是極深的重創,就連那些組成他身體重要臟器的影子,也在逐漸暗淡消散。
“那位大人”此時,一直站在最後,默不作聲的霍起雲拄着長劍走上前來,說道:“這個稱呼,我早年曾在魔教人口中聽聞。不過,也有些年頭了,後來的魔教以聖子爲尊,再未聽他們提及那位大人蕭其宿,你現在爲魔教賣命”
“魔教,呵”他喉間劇痛,卻仍嘲諷出聲。
“看來不是。”霍起雲搖搖頭,“那你,與鬼使又是什麼關係”
“問那麼多做什麼,不就是想殺我嗎來啊你們以爲殺了我,自己就能走出這丹霞山了嗎你們白衣樓的人,一定會與我陪葬”
“誰來讓我們陪葬鬼使還是你口中的那位大人”霍起雲眯起眼睛,又補充了一句:“若是鬼使,我說不定還信,可你的大人嘛”
沒想到,霍起雲這句話剛剛出口,蕭其宿立刻掙扎起來,吼道:“鬼使又是鬼使你們眼裏就只有這種人他有什麼,不過是有一把刀罷了還不是被我追得像一隻老鼠般亂竄我有的力量,我做的事情,遠遠在他之上”
此話一出,白衣樓剩餘幾人都是一愣。他們原因爲蕭其宿與鬼使都是魔教之人,已經聯手,難道並非如此
霍起雲頓了頓,繼續說道:“可是,鬼使畢竟殺了蕭樓主啊”
蕭其宿既羞又怒,喊道:“就憑他就憑他能殺了蕭千澈的,就只有那位大人而已你們還真以爲就憑他那些三腳貓的工夫,能做成這等大事哈哈”
霍起雲直起身來,望了望身邊衆人,輕聲道:“果然如此。”
幾人都未作聲,但心知肚明。霍起雲剛纔一番話,是故意以鬼使做激,激蕭其宿說出自己與鬼使的關係來。如此一看,他與鬼使果然是敵非友,且蕭千澈之死,恐怕真的不是鬼使所爲。
可若是如此,究竟是誰能夠殺了武功絕世的白衣樓主蕭其宿口中的“那位大人”是何方高人這丹霞山的半身怪人,漆黑影獸,又是何人所作
白衣樓衆人越發迷惘。他們千里追兇,跨遍緋葉湛海兩國,最終撞入的,卻是一個接一個無解的謎團。似乎從發現那一具棺材開始,他們就踏入了一個早就預設好的陷阱。即便是劍法高超,威名於江湖的他們,都不由地感到一絲顫慄。就好像有一雙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他們,等着他們踩進來
“小龍,敵我未辨之前,還是不能心軟。”
“謹記在心。”
鍾兮,雷變二人都有些驚訝,就連崔于堅與白狗都朝江破望去:龍王平日裏極少說話,更少對人如此尊敬,即便是對“四劍”中年齡最大的霍起雲,平常也只是寥寥數語。現在是怎麼了
“你們你們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我”
蕭其宿突然安靜下來,不掙扎,也不破口大罵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嘶,越來越啞,到了這一句,竟是又平靜又絕望。崔于堅生怕有詐,立刻用力將他的咽喉抓得更緊。
“一開始,你們就是這樣看我大哥的。後來,你們就這樣對他哈哈哈,卻從來也沒有這樣看過我”蕭其宿不知看着什麼,他的眼窩深陷,裏面空無一物,卻好像正在緊緊盯着什麼,盯得咬牙切除
“你在說什麼”雷變吼道,一手將大劍插在地上,一眼瞪了回去。
“你們四個人,還有你這條白毛的狗你們從來都不把我當人看你們說大哥是萬中無一的天才,是爲劍而生的劍客,後來呢大哥走了。他走了,你們還是看我像看一個沒用的廢物我怎樣努力,怎樣用心,都比不過這個不知哪兒來的野種”
“住嘴”雷變一聲呵斥,眼睛瞪得更圓,“你怎敢說出這種話來”
“野種現在回到丹山鎮了你怎麼樣,心痛嗎這一地的黑石焦土裏,可有你爹孃的骨灰我一腳一腳踩了,你是不是要痛哭流涕着把我碎屍萬段”
“畜生”
“老雷,別中了計”
雷變怒得一劍斬出,被崔于堅一擊擋下。崔于堅轉身喝道:“他知道的東西很多,不能讓他就這麼痛快死了”
雷變怒得滿臉通紅,一把將裂石劍摔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好,我就在這兒看着這畜生。他再說一句不好聽的,我就把他半邊臉上的牙一顆一顆拔下來”
“哈,哈哈。怎麼樣啊龍王,我的東西,我的人生,都是被你奪走的你就站在這裏看我快死的樣子嗎你怎麼笑都不會笑,哭都不會哭,喊都不會喊比起我來,你才更像一個怪物吧”
江破沒有說話。
“要是沒有你這怪物,我這輩子可完全不一樣呢我是白衣樓主唯一的兒子,整個江湖都看着我,我的劍法轉眼就會超過這些老頭子,我會有一番作爲的而不是在這裏,被你們每一個人恥笑”
江破沒有說話。
“你說話啊,你怎麼不吱聲,我們同在白衣樓這麼多年,我親眼看着你從一個討人厭的小孩子,變成現在更討厭的樣子,我每一天都想殺了你。如果不是你,我爹又怎麼會”
“師父說。你愚笨木訥,不適習武,與其走入江湖被他人欺凌,不如好好呆在樓中,做一個普通人。”
江破突然開了口,讓方纔還囂張狂躁的蕭其宿一下愣了,他張着嘴,半晌說不出話來:“他他真是這麼說的”
“無能之輩,平淡一生,也是福氣。”
“不不可能的”
“你知道師父怎樣形容你嗎”江破頓了頓,吐出兩個字來:
“庸才。”
衆人都詫異的轉過頭來,呆呆的看着江破。他們都是看着江破從小長大的,第一次,這個不苟言笑,從沒有什麼情緒的“龍王”他第一次動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