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止望了一眼江破,沒有伸手去接,卻道:“是白衣樓的朋友吧。”江
破點頭。
“那就算了。”葉止道,“白衣樓的信,還是你自己去報。剛纔那地裂天崩的聲勢,數百里外都能聽聞,我若是現在獨自去見你的朋友,還交出你的信物,恐怕”“
恐怕”“
恐怕他們會以爲我殺了你。我現在一身傷痕,不想再被你們白衣樓的人打攪了。”“
不會的。若是別人,或許不會相信,但你要去見的那位大哥,只要見了這件信物,定會相信你所說的話。”“
哦爲何”
“因爲只有你,我,他三人,知道這件東西有多重要。”葉
止皺了皺眉頭,臉上又泛出一絲笑來:“你這麼一說,我倒有了興趣,拿來。”
江破一鬆手,那物件落下,正好落在葉止的掌心:是一塊白玉佩。葉
止本不以爲然,但當那玉佩冰涼的觸感傳入他的手中,他卻突然一顫,將那東西握緊了,擡頭道:“你還留着它”“
從不敢忘。”
“除了你我,還有誰明白這件東西”
“你去見了他便知。山西北處,曾經孤花小林的地方,有一座廢棄的白塔,他就在那裏。你將何患與嚴家村的事情如實相告,他一定不會攔你。”“
好”葉止爽快地答應下來,打開手掌,又看了一眼,道:“告辭”
“若是有一天厭了鬼使這個身份,你隨時可以來白衣樓找我。你心存俠義,不該過着這樣的生活。”
“哈好好做你的白衣大俠指不定哪天,在我手下成了獨臂龍王”
葉止說罷,輕功一展,黑影一揮。一躍而出,已是數十米遠。白霧升起,終於不見蹤跡。
“走吧。”江破低下頭,摸摸何患的小腦袋,“我送你回嚴家村。”
“嗯”男孩應着,跟了上去。
江破走在前面,他身周升騰的熱氣將面前的濃霧驅散,荊棘野獸,都無法擋在他的面前。他走了許久,突然想到何患還跟在身後,回過頭去,之前男孩跟得一步不落,只是氣喘吁吁,好像快要筋疲力竭,一隻手臂垂在身側,顯然還沒法用力。
“痛嗎”江破看着他的左臂。“
沒事的”男孩開朗地笑道,想舉起手臂向江破證明自己的話,可那左手卻如何都擡不起來,倒是劇痛不斷傳來,急得他額頭上都冒出了汗珠,只能委屈地說,“我沒事,男子漢受一點小傷,怎麼能叫痛呢”“
這可不是小傷了。但上了斷山續骨硯,又外敷白衣樓的金瘡藥。最多不過半個月,你這骨頭就能完好如初。”江破這樣說道,臉上不由露出笑容來。可這笑剛剛綻到一半,他卻突然愣了一下,停下了腳步。“
大哥哥,怎麼了”“
啊,沒事。”
江破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他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笑出來過了。
自從繼承龍血,他的感情就在慢慢失去,到了十三歲那年,他幾乎已經無法展露出哭、笑、悲、喜的表情,即使禮節性地微笑,也只是他強裝出來的面部動作而已。他的話語越來越少,越來越不願與任何人交流。江湖上的人只知道龍王沉默寡言,內心冷漠,卻不知他曾經也是一個外向開朗的人。
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這是他在成爲“龍王”之前,就理所應當的事情。
這麼多年來,每當熾熱的龍血灼燒他的身體,每當理智奪取他的感情,每當鱗片向外生長,龍爪更加銳利,他都會抓着那一枚“玉佩”。它提醒他,它逼迫他,它在神龍不可思議的遠古力量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他:
不要忘記。無
論如何,無論你最終變成什麼樣的人,是一個人,是一條龍,走上頂點,墜落深淵。哪怕有一天,你的情感與記憶完全消失,淹沒在沸騰的龍血中。
不要忘記。除
了“龍王”以外,你還有一個名字。
而遠處,葉止停下了腳步,回望了一眼。雖然霧氣瀰漫,他早已看不見身後的人。他打開手掌,那一枚“玉佩”仍在他的手中。純
白玉佩,上系紅繩,正面雕紋一個“白”字,後面鏤刻一柄小劍,這是白衣樓人手一件的令牌,上至樓主蕭千澈,下至剛入門的小弟子,都有這麼一件在身,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物。但
這枚“玉佩”卻不一樣,它雖然表面圓潤,但花紋雜亂,雕刻並不精細,就連背後的小劍都凹凸不平,撫摸一番,會發現它的材質根本就不是玉石,只是一塊顏色發白的卵石而已。但上面所繫的紅繩卻乾乾淨淨,明顯是不久前剛剛更換過的。
這當然不是白衣樓的信物。但親手打磨,雕刻這枚“玉佩”的,是葉止的母親。葉止七歲生日那年,她給了葉止與江破一人一塊,繫上紅繩,掛在兩人腰間。
是,這當然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但在當年天真年幼,一心崇拜蕭千澈,心中捧着一個大俠夢的兩個孩子心中,這可比任何的糖果新衣,煙花竹馬都要珍貴。葉止抓着他,只感覺一陣許多年未曾有過的情緒,一下瀰漫開來,他長長吸了一口氣,纔將那即將涌上鼻頭的軟弱壓了下去。
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這只是一塊小小的,粗糙的,沒有任何意義的卵石。但在它的面前,他們就不再是名震江湖的“龍王”與令人聞風喪膽的“鬼使”。
在它的面前,他們只是葉止和江破。這
兩個已經被世界忘記的名字,即便是現在,也是有人記得的這塊石頭,證明着這一點。就算丹山鎮已經被燒燬,丹霞山已經再也沒有丹霞紅楓,但當年的那兩個孩子,依然是有家可以回的這塊石頭,證明着這一點。
葉止將它收了起來,撥開濃霧,繼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