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李春秋沒有和高陽、丁戰國一起回局裏,理由是昨晚忙了一個通宵,現在腦袋已經進入麻木狀態。高陽很爽快地準了他的假,隨即又指了指醫院,說:“這個案子,你也要盯住。”

    李春秋點了點頭,他現在要去的地方,正是要給這個案子做個了結。當然,這些都是藏在他心裏的話。在確定已經脫離高陽和丁戰國的視線之後,李春秋叫了一輛出租車。

    “靖國路,鼎豐酒樓。”

    冬天的太陽溫暾暾的,彷彿也難以抵禦哈爾濱的寒冷。街上沒什麼人,李春秋覺得這裏跟十年前比似乎沒什麼變化。然而時間的確過去了十年,1938年,就是僞滿洲國康德五年,也是一月,李春秋隻身來到了哈爾濱。只是那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會在這裏度過如此漫長的時光,更不知道十年後,他又必須在一夜之間捨棄這裏的一切,轉身離開。朋友、事業、家庭、妻兒,想到這些,李春秋心亂如麻。

    更讓他心慌的是:他把戒指弄丟了,無名指上那道淺淺的曬痕時刻提醒着他。這個致命的錯誤來自十年沒有執行任務的鬆懈,也是被喚醒之前喝過酒造成的疏漏。

    爲什麼要喝酒呢明知這是執行任務的大忌。李春秋緩緩閉上眼睛,昨天的一幕幕在他的大腦裏快速翻轉起來

    晚飯,他一個人帶着兒子李唐來到塔道斯西餐廳,那時戒指應該還在手上。只是那時,他並沒有心思關注戒指,而是想盡辦法催促兒子趕緊喫飯。

    “現在不喫,晚上餓了,也沒有飯喫。”

    “我不想吃麪包,老吃麪包。”李唐邊嘟囔邊撕着盤子裏的麪包。他今年七歲,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百分之九十的人生真理。

    “媽媽上夜班,我今天正好也忙”

    “我想喫蛋糕,上面有草莓的那種。”看爸爸臉上開始不耐煩,李唐直接拋出了自己的條件。

    “沒有,已經賣完了,筐裏是空的。”

    “那我想喫烤蘋果。”

    “也沒有,咱們今天來得晚,都賣光了。再不喫,麪包也沒了。”

    李唐不信,他站到座位上往一側的蛋糕筐裏一看,真的已經空空如也,失望的情緒瞬間寫在臉上:“你又沒看,怎麼知道沒有”

    “進門的時候,我就看過,快喫吧。”李春秋說着,站起來走到門口拉上門不知道哪個顧客臨走時沒把彈簧門關緊,冷風正好吹到兒子這邊。

    往座位上走的時候,他還在想:大冷天的,也不知是誰這麼不小心。突然,隔壁桌上一份被遺落的報紙闖進了他的視線。這份在常人看來平淡無奇的報紙,在李春秋的心裏卻引爆了一顆定時炸彈報紙缺了一角,朝上的版面刊登了一則尋人啓事。這是喚醒命令。

    十年前,上級給他演示過一模一樣的場面,隨後告訴他,只要看見這個就說明組織要啓動他執行任務,聯繫人的時間、地點都在這份報紙上面。

    李春秋努力回想着剛纔坐在這裏的人是什麼模樣很模糊,只記得他戴着帽子。這就對了,執行任務時的裝扮一定要普通,盡最大可能不給周圍人留下印象。李春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假裝不經意地拿起報紙:二十一點十六分,家裏的老人在靖國路附近的廣場走失,至今未歸,其間曾有人在鼎豐酒樓門口看到,望好心人若有線索,積極聯繫,必有重酬。

    李春秋把報紙倒過來一看,上面有一塊淡淡的水漬,顯現出一隻蝦的形狀。蝦頭對着鼎豐酒樓四個字。

    “爸爸,這是什麼啊”李唐好奇地湊過來。

    “沒什麼,你快喫飯吧。”李春秋看了看牆上的掛鐘,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再安頓好兒子,時間很緊迫。

    “先生,下個路口就是鼎豐酒樓,不過有點兒堵車。”出租車司機的提醒把李春秋的思緒拉了回來。

    “那我就在這兒下吧。”李春秋本來也計劃要提前下車,汽車太醒目,要儘量不引人注意才最有可能安全脫身。

    不遠處,“鼎豐酒樓”的牌匾若隱若現。昨天晚上,李春秋也在這個位置停了一下,像個不願打針又明知逃不過的孩子。

    在一樓大廳櫃檯左側的位子,李春秋第一次見到了面容姣好的尹秋萍。只見她正欲點燃手裏的香菸,卻發現火柴用完了。她舉起香菸,朝夥計做了個點火的手勢。李春秋又看了看她面前的報紙,和剛剛在西餐廳裏的一模一樣。他輕出了口氣,在櫃檯拿了盒火柴朝尹秋萍走了過去。

    “是老趙家的侄女吧”

    尹秋萍並沒有馬上擡頭,她打量了一下那隻戴着婚戒的手,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隨後,她對不遠處趕來送火柴的夥計說了句“不用了”,這才幽幽地擡起頭對李春秋說道:“你弄錯了吧,不過我舅舅姓趙。”

    “沒認錯,我認識他,十年前我坐他家的船,他是船伕,我還欠他一頓酒。”

    “他已經死了。”

    李春秋頓了頓,像是真的在緬懷一位故人:“太遺憾了,我還以爲我們還能再見一面。”

    尹秋萍又是一個冷笑,隨即拿起了煙。李春秋拿出火柴想幫她點,可連續劃了兩根都斷了,第三根火柴才點燃。

    “平時不抽菸”

    “不抽。我看見你在找火柴,順手在前臺拿的。”

    尹秋萍把火柴拿過去,熟練地撕掉包裝紙放在桌上,然後吐了口煙,突然一把握住李春秋的手,身子前傾,湊到他的面前,有些曖昧地看着他的眼睛,低聲說:“如果遇到不該遇到的人問起來,你就說在追求我。我是單身,咱倆也見過面,一個月前市

    政府牽頭的建設會議上,你我都去參加了。你只需要知道我叫尹秋萍,在文教局上班,就夠了。其他的資料,因爲我們才第二次見面,所以你不清楚也很正常。”

    這一系列的動作和語言,讓李春秋感到萬分侷促。不管是執行任務還是面對陌生女人,對現在的他來說,都不是熟練掌握的技能。

    “會勾引女人嗎”尹秋萍感到李春秋的手有一絲輕微的顫抖,不等他回答便接着說,“不會也沒關係。你長得不錯,氣質也好,別人可以理解爲是我先對你產生了好感,所以今天才會赴你的約。之所以約在今天,是因爲今天你太太值夜班,兒子也睡了。你想要帶我去旁邊的飯店去開房,我有點兒動心,可還在猶豫。如果需要,你可以親我。”

    “你知道我的不少情況,包括家裏的。”李春秋淡淡地說。

    尹秋萍把手抽回來,靠在椅背上,說道:“我對你的瞭解,像你對我一樣陌生。上面除了讓我轉達剛纔這些話,還有一件事。現在我們來對一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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