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面具(上) >第六十七章
    消防科的一個年輕公安等小李出去後,起身把他剛纔放下的兩份試卷拿了起來,送到了高陽辦公室,丁戰國和高陽正等在這裏。

    年輕公安把兩份卷子放在辦公桌上後,便出去了。

    丁戰國從沙發上起來,走過去挑出了李春秋的卷子,把他的那份答卷和那張自來水處理站的草圖並排放在了桌子上。

    高陽從辦公桌的筆筒裏抽出一支鉛筆,把答卷上蓄水池、倉庫這兩個詞圈了出來。

    丁戰國站到高陽身後,看看卷子,再看看圖紙,很顯然,這兩處的筆跡非常相近。

    丁戰國擡起頭看着高陽,高陽不動聲色。

    “很明顯了。我看”

    “你是筆跡鑑定專家嗎”高陽突然打斷了他。

    丁戰國搖了搖頭。

    “我也不是。我們需要鑑定專家,道里分局的許振是哈爾濱唯一能幹這種活的人,聽說過他嗎”

    “誰都聽過,僞滿時期日本人培養出來的那個。”丁戰國對日本人培養出來的人有些不屑。

    “這樣的話,讓當事人聽見,就是一根刺耳的針。日本人培養的人才,也是人才。第一,他是一個沒有劣跡的技術人員;第二,他願意爲新政權服務,並且是個建過奇功的人。”

    丁戰國心頭一振,趕緊分辯道:“我沒有別的意思。”

    “不管是什麼意思,我們都有一個原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有筆跡鑑定的程序,就得遵守。否則,我們連自己的關都過不了。”

    “明白。”

    “他人還在齊齊哈爾,那邊有個案子有如火燒眉毛。我打過電話了,儘快把他調回來。具體多久還不知道,也許一天,也許三天。等他的這段時間,你有什麼想法”

    “我先回處理站,看看能不能有點兒收穫。”丁戰國看着高陽,眼神裏有異樣的光,“也許昨天的槍聲能讓護法先生明白,等我退休了,他也跑不了。”

    厚篷布支撐的一家簡陋麪館裏,零零散散地坐着幾個食客。

    鄭三坐在這家麪館最裏面的角落,臉衝着裏側,狼吞虎嚥地喫着一碗冒着熱氣兒的苗條。

    他餓狠了,仰頭喝乾了碗裏那最後一滴麪湯。

    放下碗,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無聲地流下一行淚水。

    陳立業坐在馮部長辦公室的沙發上,背挺得很直。他正在用不太大的聲音向他們講過去的一些事情,並已經深深地陷入了回憶裏。

    “他是我唯一的上線。日本人那天公開槍斃了一批人,他是最後一個。其實那天我也去了,在刑場邊上。我在人堆裏拼命往前擠,就想讓他看見我,想讓他知道,我們那個小組還有一個人活着,我們沒有讓人殺光,我還能跟小日本繼續幹下去”說到這裏,陳立業一下子哽住了,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馮局長走到陳立業面前,給他的茶杯裏續上水,端起來遞到他手裏,體貼地說:“喝口水,慢慢說。”

    陳立業接過水喝了一口,努力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接着說:“我也想從他那兒得到一些暗示。接下來,我該去找誰和誰聯繫他一直擡頭看着天上,始終都沒有看我一眼。我不知道他是壓根兒就沒看見我,還是怕看見我難受。後來我才知道,日本鬼子把他的聲帶割了,還不給打止疼針,仰着頭能稍微減輕疼痛。”

    他頓了頓接着說:“直到槍響。我眼睜睜地看着我唯一的上線,死在那片雪地上。過了年,我想盡了辦法,登廣告、發啓示,甚至到廢棄的交通站去蹲守,可始終找不着任何人。”

    馮部長接着他的話說:“當時是我們被破壞最嚴重的時候,許多聯絡方法一經廢止,就不會再啓用了。事實上,組織一直都在找你。光復以後,爲了尋找當年失散的每個人,東北局還把過去在東三省的一些老資格聯合起來,成立了一個工作組。知道嗎,你當年的入黨介紹人就在裏頭。”

    “他還活着”馮部長的話太過出乎他的意料,讓他說的話聽上去有些彆扭,“他怎麼還會活着呢我以爲他早就”

    他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措辭,趕忙抱歉道:“不好意思,我真是沒想到。他在哪兒”

    “最早在吉林,後來調到了冀中。爲了證實你的身份,我們想辦法聯繫上他,把你的照片託人輾轉帶了過去。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了。要不是他,我們今天還坐不到這兒。”

    陳立業不住地搓着手裏的杯子,百感交集。

    “老陳,這些年,就你們兩口子,一直這麼過着,難爲你們了。”馮部長看着他,有些感慨。

    陳立業開了個玩笑:“我和那個國民黨特務一樣,我們都是孤獨的人。我們倆不一樣的是,他是低着頭過日子,我是揚着臉,揚到了周圍都沒什麼人願意看我一眼了。”

    “很成功。如果我是你的同事或是鄰居,我也不會多看你一眼。你太讓人討厭了。”馮部長也和他開了句玩笑。

    陳立業不好意思地笑笑。

    “算算日子,你開始盯着那個人的時候,都是國共合作時期的事了。”

    “是啊。有時候我還在想,備不住就是這麼巧,他也斷線了。因爲直到哈爾濱解放之前,這個人都沒有任何動靜,他就像一個普通老百姓一樣活着,無聲無息地活着。”

    “這樣的沉睡者,你是怎麼發現他的”馮部長問。

    “說起來太久,都是一九三八年冬天的事了。那年東北軍的騰達飛投敵叛國,我們得到情報,他要坐火車到哈爾濱和日本人談判。我的任務是在火車站監視。我不知道軍統的人也盯上了他。他們提前動了手,想暗殺,但是失敗了,其中就有那個人。那天特別亂,最開始,我還以爲他是咱們的人”

    陳立業的思緒飄回十年前:“那天我從火車站裏走出來時,就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瘋跑的腳步聲。我回頭一看,就看見那個人正朝我這邊跑過來,身後還跟着兩個日本巡警。他從我身邊跑過去之後,拐了個彎,衝進了一條衚衕裏。我哪能眼睜睜見日本人抓走中國人,所以我給他打了個掩護,支開了那兩個巡警。巡警走後,他就脫了棉袍從小衚衕裏走了出來,我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陳立業接着往下說:“我一直跟到了他住的地方,醫學院的教師宿舍。和組織失去聯繫之後,我就開始關注他。快十年了,我都沒有貿然和他接觸。等哈爾濱解放之後,他還是沒有任何異常。但是,十幾天以前,他突然活躍了。”

    “這個人,叫什麼名字”馮部長表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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