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面具(上) >第七十八章
    車門關上,發出一聲悶響。

    車輛發動,一路前行,車身在坑窪不平的道路上,輕輕地顛簸着。

    坐在前排的李春秋出神地望着窗外,像是望着歡脫的自由。他看得如此出神,絲毫都沒有注意到坐在最後一排,正死死地盯着他的鄭三。

    公共汽車一直行駛到了另一個車站,停了下來。

    車門開了,李春秋夾在一羣乘客裏下了車。鄭三依然是最後一個,他不遠不近地跟着李春秋向前走去。

    奮鬥小學的教室裏,今天格外安靜,沒有讀書聲,也沒有說話聲,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今天,是寒假前的最後一次考試。教室裏的學生們都在認真仔細地埋頭答卷,他們手裏握着筆,筆尖在試卷上沙沙作響。

    丁美兮旁邊的課桌空着,那是李唐的位置。

    監考的陳立業認真警惕地看着學生們,在講臺上來回踱步環顧:“誰也別想抄啊。我就站在這兒盯着你們,有一個,我抓一個。誰的尾巴露出來,誰明天就別想放假。”

    上午九點半,考試結束。

    陳立業抱着一摞試卷,穿過學校的院子,往教工樓的方向走去。

    身後,傳達室的窗子突然拉開了,一個門房探出頭來,衝陳立業喊:“陳老師,陳老師”

    陳立業停下腳步,轉過身看他。

    門房接着說:“早晨沒找着您,陳老師,昨天晚上有個電話,讓給您捎句話。”

    “捎話誰打來的”

    “說是您十年前的一個朋友,姓秋,秋天的秋。”

    陳立業一下子明白了,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他說什麼了”

    “他說有點兒小事,上午十點,他在臘月十一那天早晨看見您的那家咖啡館裏等着。”

    陳立業看看手錶,馬上急了:“你怎麼不早說”

    沒等門房繼續說什麼,他把手裏的試卷往窗口裏一塞,轉身往外跑去。

    身後,試卷紛紛揚揚地撒了一地。

    一條繁華的街道上,李春秋匆匆前行。

    這條街道很寬,車水馬龍,好不熱鬧,這裏正是臘月十一那天早晨,李春秋無意中撞見陳立業和林翠見面的那條街道。

    李春秋走過一家出售西服商店的櫥窗前,停住了腳步,掛在櫥窗裏的一件大衣吸引了他。他駐足看着,潔淨的玻璃裏,反射出身後來來往往的行人。

    鄭三遠遠地跟着,仔細地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眼一瞟,他發現路邊一個攤位正在售賣絮了新棉花的棉襖。鄭三走過來,放下幾張鈔票,順手抓起一件和他身上的衣服顏色完全不同的土灰色棉襖換上,又把頭上的棉帽子也摘了,從懷裏揪出一個顏色迥異的毛線帽,戴到頭上。

    李春秋仍然在欣賞着櫥窗裏的那件大衣,鄭三則從他身後的街道上飄然而過。

    此時,這條大街的路口處,一個人力車伕跑了過來。還沒等車停穩,陳立業就從上面跳了下來,他瘋了一樣往前跑着。

    他從來沒有這麼跑過,以至於整張臉都漲得紅,呼吸急促,他笨拙地拼盡全力,朝前跑着。

    半晌,似乎是欣賞夠了,李春秋裹了裹身上的大衣,繼續前行。身後,鄭三依然遠遠地跟着他。

    沒一會兒,李春秋就走到了約定的咖啡館門口,他回頭四下看了看,推門走了進去。

    咖啡館裏的人不少,三三兩兩地散在各處,談笑風生。

    李春秋環顧一圈後,選了一個窗口的位置,走了過去。

    鄭三戴着毛線帽子,低着頭,也走了進來。他挑了一張靠近門口的桌子,背對着李春秋,搶先坐了下來。

    李春秋坐下之後,習慣性地擡頭又掃了一眼屋裏。正在這時,他發現背對着他的一個人戴着毛線帽子,穿着一雙翻毛皮鞋。

    他微微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在欣賞櫥窗裏的服裝時,從玻璃的反射裏看見了一個穿着土灰色棉襖的身影從他身後的街道上飄然而過,而那個人的腳上,也穿着一雙翻毛皮鞋。

    李春秋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知道自己被跟蹤了。他飛快地琢磨着對策,頓了頓,果斷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這時候,門被“咣噹”一聲推開了,陳立業氣喘吁吁地走了進來。他一眼看見了剛剛站起來的李春秋,沒等李春秋說什麼,他就直接衝他走了過去。

    李春秋眼睜睜地看着陳立業開口說:“老李”

    鄭三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倆,將手摸進了懷裏。

    “你想幹什麼”李春秋一下子把他的話打斷了,語氣很不客氣。

    陳立業很意外,一下愣住了。

    “我知道你想動手,想打我。要是給你把槍,腦子一熱,就能把我給崩了。是嗎”李春秋一路走到他面前,臉都漲紅了。

    他頂着陳立業一句句說,陳立業一步步往後退。

    屋裏所有的人都好奇地看向他們,只有鄭三低着頭不爲所動。

    李春秋盯着陳立業:“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很清楚。不是被你逼到這份兒上,我不至於這麼幹。自從我孩子進了你的班,喫拿索要,多少回、多少頓,你比我都記得明白。”

    陳立業一個勁兒地喘着氣。

    “就因爲沒給你備年貨,就不讓李唐升學,調到最後一排不說,大冬天還罰他站到外頭。這種天氣,不到五分鐘就能把人凍透了,你這不是缺德,你是在害人”

    陳立業深深地望着他。

    “擺在校長和文教局桌子上的信,都是我寫的。是我做的事,我認。我不是個縮頭的人,把你找來,就是要當面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你,這件事,沒完。你必須去找姚蘭,當着她的面,給李唐道歉。”李春秋頂到陳立業的面前,“你當初幫過我們的事,我都沒忘。如果這事在以前,我也無所謂。可你不能欺負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和孩子。”

    陳立業被他戧得灰頭土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別以爲當初幫個手,就能欺負我一輩子。”李春秋擠開他,往外走去。

    鄭三坐在那兒,收回了手,安靜地看着李春秋頭也不回地走了。

    待李春秋走後,鄭三出了咖啡館,來到附近的一個公共電話亭,給魏一平去了個電話。

    電話亭裏,鄭三把毛線帽子摘了,拿着話筒,對魏一平說:“我沒想到他會出來,所以纔跟了他。別的倒是沒什麼。

    孩子之外的事都沒說。是。明白,不會耽誤的。”

    說完,他把電話一掛,推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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