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面具(上) >第九十章
    不大的屋子裏,一盞散發着柔和的黃色燈光的吊燈照亮了整個屋子,竈上鐵爐子裏燒着的水已經大開,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兒。

    李春秋走過去端起那壺水,倒進了茶壺中。魏一平的茶杯已經空了,李春秋拿起茶壺給他的杯子添水,他的動作很穩,壺口流出來的熱水一滴不灑地鑽進了茶杯裏。

    魏一平把冒着熱氣兒的茶杯拿起來,在手裏轉着:“其實我能理解。如果我是你,我也這麼做。”

    李春秋沒有說話,他給魏一平添完水,又沉默着給自己的杯子裏倒滿。

    魏一平嘮嘮叨叨的,像在感慨:“你想想,一張牀上躺了那麼久,說走就走了。半夜醒了,你想找個人,往旁邊一摸,連個影子都沒有。說句不好聽的,趕上個生病,連個端水的人都找不着,那種滋味我太懂了。”

    “這麼多年了,您也不找一個。”

    “不敢啊,就怕和你一樣。因爲什麼事不得不分開的時候,這兒疼,疼得睡不着。”說話間,魏一平指了指心臟的位置。

    聽着這話,李春秋心裏有一絲觸動,他靜靜地看着魏一平的眼睛。

    魏一平接着說:“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也不是塊木頭,你心裏怎麼想的,我也一樣怎麼想。我要是你,我也會偷偷回去見姚蘭,更何況還有孩子。怎麼樣,好點兒了嗎”

    聽到這裏,李春秋才明白過來,原來魏一平是在說姚蘭,他顯得有些疲憊地說:“還有點兒燒。反反覆覆的,老是好不了。”

    “小孩子嘛,很正常,長大就好了。你聽我這句話,過年前,他肯定能好。”

    李春秋欣慰地點了點頭,然後看着喝茶的魏一平,問:“站長,您來我這兒,是找我,還是找趙冬梅”

    倏地,魏一平的茶杯停在了嘴邊,他頓了頓,才慢慢喝了下去。

    “這麼晚了,她都沒回來,我是說會不會是出什麼事了”

    “關於她的任務,她都跟你說了吧”魏一平把茶杯放下,看着他。

    “兩個人在這麼小的一張牀上躺着,身上有傷,怎麼也瞞不住。除了這個,她什麼都沒說。”

    魏一平故意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說:“是嗎,下午給你把槍,都能把我給崩了,現在又開始講紀律啦。”

    李春秋眼皮耷拉了一下,然後很誠懇地說:“下午血管子一燙,腦子就不在家了,抱歉”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魏一平就打斷了他:“別說抱歉。咱倆換換,我也一樣會這麼做。你要不這樣,反倒不是你了,那你和鄭三有什麼區別是吧”

    沒人說話,牆上的鐘表嘀嗒嘀嗒地走着,在這安靜的夜裏,顯得格外響亮。

    良久,李春秋才問:“趙冬梅她晚上還會回來嗎”

    說罷,他又補了一句:“不管她回不回得來,我是她的丈夫,我得知道。周圍的鄰居、單位的同事,誰問起來,我得有一套說辭。天一亮我就上班了,婚假休完,大家關心的都是新娘子。”

    “是啊,是啊。喜糖總得給大家分,這話題肯定也少不了。”魏一平停了停,又慢慢說:“本來今天天一黑,她的任務就結束了,偏偏出了點兒小事,小過失。等她回來,你告訴她,沒什麼。天塌下來,還有我頂着,叫她別害怕。”

    李春秋沉默了一會兒,問:“她不會出什麼事吧”

    “能出什麼事”

    “她會死嗎”李春秋定定地看着魏一平,眼神裏透着深深的擔憂。

    魏一平微微一愣,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你還真是喜歡上她了。”

    吉祥旅社,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在216號房外響起。

    趙冬梅連大衣都沒脫,警惕地走過來,湊在門邊,不說話,靜靜地聽着門外的動靜,直到門縫裏傳來陸傑壓着聲音的喚聲,她纔打開了門。

    門外,眉毛上還沾着白霜的陸傑迅速走了進來,一進來,就說:“見過趕車的了,他喫口東西就動身,讓咱們在霽虹橋等他。”

    他一邊說話,一邊開始着急忙慌地收拾東西,把牀上趙冬梅換下來的衣服往行李裏裝,拿這個裝那個,一陣手忙腳亂。

    趙冬梅靜靜地看着他,從他的樣子看,她就知道他一定沒有經歷過急事。

    陸傑手裏拿着一個用布緊緊裹着的小包,他先是把它塞進了一個包裏,想想覺得不妥,又拿了出來,一時間他不知道該將這個小包往哪兒放。

    他擡起頭,看見趙冬梅正瞧着他,便解釋說:“這麼些錢,放哪兒我都怕丟,要不我就揣身上吧。”

    趙冬梅看着他:“咱們就這麼走了。”

    陸傑微微一愣,沒明白她想說什麼。

    “我跟着你回了牡丹江,就再也不來這兒了。爲了我,你就得永遠離開哈爾濱,不後悔嗎”

    “不,不後悔。不和你回去我才後悔。”見她這樣問,陸傑毫不猶豫地回答,然後他看着趙冬梅,又說:“要不是你,我早就回老家了。”

    趙冬梅看了看他,有些感慨:“好好的,都要過年了,怎麼突然就要跟你去牡丹江李春秋怎麼和你說的”

    “你欠了高利貸,債主上門了。錢不是小數,咱們倆加起來也還不上。”陸傑挺實誠,將李春秋的說辭沒有絲毫隱瞞地說了出來。

    “還有嗎”

    “有。說要是今天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那些人咱們惹不起。”

    “還有嗎”

    陸傑的臉稍微有些紅,他壯着膽子說:“他讓我好好照顧你,就像兩口子一樣。”

    趙冬梅沒說話,幽幽地嘆了口氣。

    她不知道,此時,她的家中,魏一平已經離開了,孤燈下,李春秋正拿着她的相框,出神地看着。

    李春秋從未這樣看過她,哪怕是她的照片。

    燈光下,照片裏的趙冬梅,正對着他微笑。

    平安地離開哈爾濱,離開這個血腥的世界,和一個愛着自己的人,過安穩的日子,這是李春秋能想象到的作爲一個間諜的趙冬梅最好的結局了。

    他奢望着,有一天,自己和姚蘭也能帶着孩子,像趙冬梅一樣,離開這裏。可是,能有那麼一天嗎他不知道。

    隆冬的哈爾濱,夜晚冷得讓人瑟瑟發抖,凜冽的北風呼嘯着。

    市郊一條通往小鎮的土路上,一輛馬車冒着刺骨的寒風行進。

    微微顛簸的馬車上,趙冬梅和陸傑把自己裹成了大糉子。他們頭上裹着圍巾,身上披着一牀舊被子,蜷縮在一起,眉毛上都是冰霜,像逃難一樣地相互依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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