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圓將公交路線截圖好,關掉流量後,小心翼翼地將手機收進自己的上衣口袋裏。
月底了,流量不太夠用,她要節省。
隨着汽笛聲響,她身下的綠皮火車將速度放慢,窗外的風景漸漸變得清晰。
車到站,她要下車了。
坐在沈圓對面的是一對小情侶,他們不住打量她,目露同情。
此時的沈圓身後背了一個半人高的破布雙肩包,兩手各抓一個小麻袋,腰間還纏了一個土黃色的葫蘆和一個毛毛躁躁的拂塵。
尤爲重要的是肚子還略微隆起。
怎麼看怎麼可憐。
車一停穩,小情侶當中的女生便開了口:“那個要不我們幫你提包吧”
男生與女生對視一眼後,十分默契地上前,想要接過沈圓手上的麻袋。
“那就多謝了。”沈圓放手得十分果斷,笑眯眯地將兩隻手上的麻袋都放到了男生手上。
“嘶”男生倒吸一口涼氣,胳膊往下一沉,差點沒接住。
見沈圓給完東西后就往外走了出去,女生看了男生一眼,有些心疼,又有些無語。
人家小姑娘都提得好好的,你一個大男人倒矯情了起來。
男生有苦難言,看着女生向沈圓跑去,一咬牙,屏着氣追了上去。
來到公交站,男生放下東西,剛鬆了一口氣,就聽見女生對沈圓說:“你也是沂大新生啊那我們順路誒”
他的雙腿一軟,差點跌倒。
沈圓瞥了他一眼,淡定搖頭:“我今天不去報道,還要去一個親戚家。”
公交車在面前停下,男生迫不及待地跳上車,對女生招手,“優優,快上來”
女生愣愣點頭,剛準備上車,手腕一緊,耳後傳來一道溫熱的氣息。
“你男朋友惹了桃花煞,自己保重。”
她轉過頭,身體隨人潮涌上車,只來得及看到沈圓的背影。
青布裙,木簪挽成的髻,仿若書中描寫的得道高人。
沈圓上的這輛車,座位很是緊俏。
佔據了橙黃色弱勢羣體專座的男人擡頭看了沈圓的肚子一眼,猶豫片刻,起身讓座,“你坐吧。”
“不必,我沒懷孕。”沈圓態度篤定。
旁人下意識瞄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以爲小姑娘臉薄,不願意承認,跟着勸道:“沒懷孕也可以坐,你的行李這麼多,拿着多累啊”
沈圓想了一下,在座位上坐下後,拉開左手邊的小麻袋,從裏面掏了一張黃符交到男人手裏。
“你印堂發黑,脖頸下沉,近日會招小鬼,這張符送給你,當座位費了。”
收回手後,兀自心疼。
一張平安符的成本五毛,可以喫一個大肉包了。
讓座的男人捏着那張黃符,是往回收也不好,還給沈圓也不好,最後只能臉色鐵青地將黃符塞進了上衣口袋裏。
剛開口勸沈圓坐下的人臉色也不太好看,紛紛離她遠了點。
這都什麼時代了,還傳播這種封建迷信
沈圓似乎沒察覺到車內氣氛的變化,自顧自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
走下公交車後的沈圓擡頭看了一眼高聳入雲的大山,左右瞧了瞧,果斷邁步朝路邊的那輛轎車走去。
“請問你要上山嗎”她彎腰瞧了一眼,車內坐着個面目冷峻的男人。
“十塊。”男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說。
“嘶”這麼貴的嗎
沈圓臉色變換,提着東西作勢往山上走去。
她走出一步。
“九塊。”男人說。
她走出兩步。
“八塊。”男人說。
她走出三步。
“五塊。”男人說。
她走出四步,五步
男人:“”
“啪嗒”一聲,她鑽進車內,從上衣口袋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五元大鈔,捏在手中揮了揮,說:“去山上的歸元觀,不到門口不給錢。”
男人冷不丁地掃了一眼她的肚子,發動轎車,穩穩地往山上行去。
山路不好走,晃得沈圓想睡覺。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陡然坐直身子,問:“你怎麼一個人在山腳”
“拉客。”男人一貫的言簡意賅。
沈圓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皺眉問:“去城裏拉不是更好這裏一天能拉到幾個人”
“家在附近,去城裏浪費油。”
“噢”沈圓點點頭,同意了男人的這個說法。
聽說城裏的汽油很貴,能省點是點。
睡着了。
一孕傻三年,還真是。
車停,沈圓驀地睜開雙眼,透過窗看向面前的灰色建築物。
“”
竟然找不出詞形容。
只能說,爺爺口中的“破道觀”,真的是破道觀。
她將五元大鈔往前一遞,提溜着大包小包走下車。
“我的電話,有需要找我。”男人伸長手,塞了一張紙條進沈圓口袋裏。
沈圓放下包,拿出紙條瞅了瞅。
許凜,134xxxxxxxx。
“嗯”她驀地鎖緊了眉,狐疑地打量了一眼許凜。
許凜心中一動,面不改色地問:“怎麼了”
“都是熟客,以後你不給我打折嗎”沈圓將紙條遞還到他手上,面色嚴肅地說。
許凜:“”
他從不知哪個旮旯裏翻出一隻筆,在紙條上加了一句“坐車九折”。
看着沈圓心滿意足的模樣,他突然補充了一句:“多坐幾次優惠力度更大。”
“真會做生意。”沈圓鼓勵性地拍了拍許凜的肩膀,重新提起麻袋,往歸元觀內走去。
許凜:“”
任重而道遠。
觀內倒是乾淨,一塵不染,物品擺放得也整齊,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掃過的。
沈圓站定打量的時候,一道青色身影從門內跨出。
四目相對,氣氛略顯詭異。
“我是新任掌門,沈圓。”沈圓從懷裏掏出一封漆封好的信,遞進對方手裏。
“我是這裏的管事,陸寂。”青衣男人彬彬有禮地說,低頭閱覽信箋。
信不長,青衣男人很快就看完了,再擡頭時無聲地嘆了口氣,伸手說:“沈掌門請,我先帶您參觀一遍歸元觀。”
沈圓沒有拒絕,將行李放在原地,跟在他身後跨進門內。
歸元觀的大殿中央擺放着祖師爺勾陳上宮天皇大帝的泥像,看得出來雖然精心保養了,但因爲原材料的限制,祖師爺威武的氣勢並沒有體現出來,還顯得可憐巴巴的。
點了三炷香放在祖師爺面前,沈圓從口袋裏掏出一對聖盃,雙手合十,往地上一拋。
卦吉。
看來祖師爺對自己這個掌門還算滿意。
她在心裏默默禱告:祖師爺保佑,讓我快點賺到錢割肚子裏的瘤。
微風吹過,聖盃“噹啷”一聲,卦象由吉轉兇。
沈圓:“”
陸寂:“”
“咳咳,無事發生過。”沈圓撿起聖盃,揣回口袋裏。
祖師爺這意思是滿意自己但又不想讓自己掙大錢
什麼時候祖師爺變得這麼清廉了她一臉深刻地想。
至於陸寂,面上雖然沒什麼表情,心裏卻感慨了起來。
自己供奉祖師爺十數年,都沒能得祖師爺顯靈一次,新任掌門一來,祖師爺就出現了,人與人的道緣深淺,果然不一樣。
供人居住的房間一共有六個,陸寂佔了一個,還有一個堆放着各樣雜物,剩下四個雖然打掃了,但沒什麼人氣,顯得涼颼颼的。
陸寂主動提出交換房間,讓沈圓住自己原來那個,但沈圓擺擺手拒絕了,“你體質偏陰,那處方位居南,陽氣足,適合你。”
體質偏陰這件事,陸寂只在懵懂時聽原掌門張元浩說過,此時再聽到沈圓提起,竟有些精神恍惚。
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啊,張掌門都西去了。
萬萬沒想到最後一次見到的與他有關的東西,竟然是遺書。
聽見沈圓的腳步聲,他很快回過神來,搶先幾步走出門外,彎腰提起放在院中央的兩個小麻袋。
陸寂:“”
這麼重
沈圓擺擺手,示意他將自己的行李放進偏西的廂房中。
“裏面都是我這些年來積攢下來的寶貝,你想要的話我可以給你一件。”她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轉,又補充道:“不過以後觀內的伙食和衛生打掃等問題我就不負責了。”
陸寂點頭,小心翼翼地將麻袋放在房間中央,說:“掌門放心,我寄居於此,本該做些雜事回報,以後觀內的瑣事都不勞您操心。”
這點沈圓從爺爺留下的信件中聽說了,陸寂是張元浩撿回來的孤兒,本來是想培養他當下一任掌門的,奈何他的道根太淺,無法習得道術,張元浩只好讓他守着這道觀,好歹喫穿不愁。
來之前沈圓就考慮過陸寂的心情,知道若他不配合自己的話,自己也奈何不了他,總得給他一碗飯喫。但現在看來,他倒是乖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