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有一個小女孩，坐在木牀看着她媽媽。她碧綠色的左眼受了傷，眼皮滲血，打着顫，媽媽說去幫她買藥，讓她乖乖等。
很快天黑了，她卻再也沒見媽媽回來。那一眼是最後一眼，小女孩深深記得，她媽媽身穿一件發舊的白色衣褲，一頭秀麗的長髮，和她走前被門掩得深深的背影，一切都像是在眼前。
小女孩是我，記憶的眉目，與我七八分相似。
我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在夢裏冷眼看着小時候的自己。
在那個女人離開我後，我發了很嚴重的燒，無力的躺在木牀。
那天，我身體漸漸失去知覺，意識脫離了身體，似乎要自由的徹底飛走。
我大伯推開門，背起我去找醫生。
我似乎在病牀吊了一個禮拜的點滴，那燒才退下來。後來大伯說要帶我回去，但等進了他家大門，一個五大三粗的女人把我推了出來，她拉着我大伯罵，說我剋死了我爸爸，是喪門星。
我躲在一邊瑟瑟發抖，當時我那身板異常瘦弱。大約是看我可憐，大伯非常堅決的把我留在家裏，爲此還和那女人打了一架，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我大伯母。
於是我在大伯家住了下來，可大伯常年出去打工，一年也回不來幾次。這家裏最終還是大伯母做主。
我被趕去牛棚裏睡，幾塊木板搭建了一個隔層，我撿了些稻草在木板鋪了好幾層，等我躺下去的時候，還聞到稻草的幹香味。
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窩，卻也沒有飯喫，實在餓的時候，去地裏挖野菜，捉螞蚱。
我偷了廚房一口破鍋拿去煮，在田裏生起火，喫完後又洗乾淨偷偷放回去，只要和大伯母煮飯的時間錯開，不會被發現。
這種孤苦淒涼的日子，在我十歲的時候結束了。
那是真的結束，我的人生軌跡，像是一根繃緊的細線，被一場突來的外力啪的一下，斷了。
那是十三歲那年，一天下午我在地裏生火的時候，大路那邊走來一個阿姨。
她一身乾淨靚麗的裝扮，讓我覺得她是城裏來的，便多看了一眼。卻見她向我走來，問我魯家村還有多遠到。
我給她指了指身後的路，“前面是了”。
她向我道了聲謝，還給了我一顆糖。
我接住糖，紅色的糖紙在陽光下發亮。我嚥了咽口水，撥開糖衣舔了舔，這是我第一次喫糖，味道甜甜的，我放進嘴裏便嚼了。接着，腦袋有股暈乎乎的感覺，我倒了下去。
當我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被人拷住了腳，丟在地。外面一羣人吵吵嚷嚷說些什麼，我心裏面害怕，腳一動鏈子響了起來。
這聲響驚動了外面的人，一個壯漢走進來，見我醒了，舉起旁邊的椅子要砸我。那眼神太過猙獰，好像下一刻要把我殺了。這時外面又進來一老漢阻止，對那壯漢說，他要買活的。
他們交易後，給我換了件大紅衣服，那衣服我根本穿不，套在身還拖了地。
這樣我被帶到了院子裏，院子央有一間白牆屋，平常的房子要矮，他們把我推了進去，立刻鎖了門。
我看見屋裏停了一口棺材，也不知裏面有沒有死人。
等我清醒過來，居然摸到了一張死人臉，那青年面色發白，嘴脣發紫。我此刻正坐在他的棺材裏，一陣寒氣從腳底傳來，我眼見着一道透明的魂魄從那屍體坐了起來。
我顫抖個不停，張開嘴想大叫，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裏。
他蒼白的手一把把我抓了過去，陰森的笑着，說他爹對他真好，知道他好這口，給他送個女娃子來陪葬，之前死在舞廳裏，實在不甘心。
後來我知道，那是山西口音。
他把我按在他屍體，不斷打量着我，我想掙扎卻半點動彈不了。
他伸出舌頭開始在我臉舔，那觸感冰冷而粘膩，像什麼噁心的東西爬在臉，讓人從心底發顫。
他的手開始不安分的動起來，所到之處，我皮膚都出現了青紫的痕跡，那感覺像是被大蟒蛇勒住，讓我喘不出氣。
我全身僵硬起來，顫抖着推他，求他放過我。卻被他用力扇了一巴掌，說我已經嫁給他，要聽他的話。
我抽咽得顧不喘氣，心臟狠狠地收縮着，疼痛漫入四肢百骸，似乎要僵死過去。
我和啓叔第一次相遇，是在這個墳屋。
隨着一聲巨響，墳屋門“啪”的一聲咧成了數塊，直直的倒在地。
門口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他腳踩在門板，拇指和食指含在脣裏“咻”的一聲吹起口哨，那聲音讓空氣都鳴動起來，頓時有道風如利刃般打擊在牆面，還劃出了細細的口子。
等我回神，那鬼已然被風釘在了牆，慘白的臉扭曲着，不斷髮出尖銳的悽慘叫聲。
來人整理了下被風吹亂的外套，從袖子裏拿出個白玉瓶，大喝一聲“收！”，牆的那隻鬼瞬間化成了一陣黑煙，被收進了白玉瓶裏。
我呆呆的看着這一切，還不敢相信自己得救了。
他向我走來，伸起一雙大手把我抱出棺材，湊近我望了望，那眼神有些迷離，像是透過我在看着其他什麼人。
他說，“這碧綠色的眼睛很好看，要保護好”。
我摸了摸左眼，一直以來我都是因爲這隻長得怪異的眼睛遭到排斥，最後我媽因爲我這眼睛也拋棄了我，這眼睛怎麼可能好看呢，傷了便傷了。
見他轉身要走，我突然害怕起來，前一步急忙拉住了他的左手。只感覺冰涼的觸感傳來，他的手不自覺躲了一下，卻又任由我抓。
到了外面，他說要送我回去，問我叫什麼，家在哪裏。
我盯着他黑色的衣角搖了搖頭，告訴他我叫小宣，是魯家村二隊的，吃了一個阿姨的糖，不知道爲什麼到這裏了。
他不時的看着手腕的表，一邊聽着，忽然說，讓我去前面的樹叢裏躲一躲，他去辦點事等下來找我。
聽到這話，我腦袋瞬間嗡了一下，想起那天我媽也是這樣和我說的，說讓我等。我知道這只是他們想甩開我的藉口。
我不知所措的低下頭，對他道了聲謝，轉身往大馬路那邊走。
我想離開所有人，去一個黑暗寂靜的地方，那裏沒有人能看得見我，我不會再被拋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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