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乖乖地點了點頭，沿着田埂往村子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上遇見了徐大戶。
他正奮力拉着那頭小鹿，看見我就連我一齊拖着往帳篷那邊去。他說戲班已經唱上了，太后點的戲一唱完就讓我把這小鹿牽到太后跟前，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徐大戶一邊氣喘吁吁地走着，一邊嘮叨：“出什麼事兒了，掛着個臉，趕緊給我收了這可是爲你好爲大家好給我精神着點兒平時不是挺大方嗎今兒可不準扭扭捏捏出那小家子樣兒到時要記得笑啊哎，你頭上的花呢這一會工夫就弄丟了新衣裳才穿了多久就弄這麼些皺看你那兩鞋土那個紅點什麼時候瘋掉了就沒有一刻老實，真是一點兒沒隨你娘，就隨你爹當個野猴子”
小鹿角上紮上了紅綢，脖子上掛的那串佛手壽桃也洗過了，顏色又鮮豔起來。等戲臺上那些熱鬧的鑼鼓靜下去，我強作笑顏牽着小鹿去祝願太后福壽安康，席上確實熱鬧了一陣。這小鹿剛纔跟徐大戶梗着脖子較勁，這會兒卻分外乖巧，服服帖帖上前，還主動伸頭去嗅聞太后，乖乖地讓她摸。太后果然高興了，本來沒多少皺紋的福態臉也笑成了一朵菊花。
“徐大戶有心了”皇后滿意地笑着向我招手，說：“小丫頭，過來，也讓本宮好好看看”
我把鹿牽到那邊，小鹿卻搖着腦袋一直躲着皇后娘娘的手，不讓她碰。皇后的笑僵在臉上，只好拈起了小鹿脖子上掛的裝飾。她把玩着我母親做的那些小東西，凝神看了一陣，笑容又恢復了先前的鮮活，讓我去拉着小鹿轉一圈給各位妃嬪皇子看。再經過大皇子的時候，他正在跟弟妹們大講特講自己看見的那些農村牲禽，彷彿剛纔那個逃不迭的不是他。一看見我過來，他就笑了，又跟我提起來“怎麼知道豬高興”的事情。
“豬高興豬有什麼高興不高興”二皇子笑得差點要打滾兒。大公主嬌俏地拿袖子掩着臉。她越是不笑出聲，我心裏越是發毛。擔憂着全家人的性命，我趕緊拖着小鹿去幾個裝飾少些的小妃子面前走了個過場。她們年紀還小，不像徐大戶他爹那樣成天琢磨着長壽，敷衍着看了一眼就罷了。
臺上一對穿紅着綠的小生小旦正在臺上咿咿呀呀。地方上小戲班的戲着實入不了宮裏貴客的法眼，各位娘娘或是在懶懶歪着閉目養神，或是在自己相互說着話，沒幾個真在看戲。閒着的村民卻遠遠站在戲臺側面看得目不轉睛，因爲這個戲班比往常過來的那個好太多，起碼小生沒有滿臉皺紋，真是一個脣紅齒白的秀士；小旦也沒有胡茬和將軍肚，真是一個身量纖纖的美人。太后的心情還是之前那麼好，望見村民在遠處眼巴巴的樣子又讓侍衛把他們都請進來，坐在帳篷前的地上看。自己和各位娘娘也好享受一番“與民同樂”。
小鹿在所有人面前走了一遭，我正打算着回家。那個五兒姑姑卻招呼我過去，說太后賞我坐在旁邊陪着看戲。
“叫你過來便過來”五兒拉我的時候順手狠狠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疼得一慌神的工夫，她就按着我坐在了太后的另一邊。
安頓好推推讓讓半天捨不得走又不敢進來的村民看戲，太后就轉臉問大皇子都出去看見了什麼光景。大皇子又把剛纔說過的那些話換成正經腔調跟太后重複了一番。太后笑着聽完“豬高興”的事情，告誡他一番要“體恤下情”“憫農惜谷”之後，一手把我摟在懷裏，另一手點着大皇子的額頭說：“這丫頭帶你跑這麼多地方，你可得賞人家”
大皇子笑看着我，說：“不用祖母提醒，早賞過了”
太后沒再追問，笑着把目光轉向了戲臺。
那小旦吊尖了嗓子，一口氣唱了好長好長一句都沒斷。皇后轉臉對着太后微微一笑，說：“嗯，這個總算是有幾分本事，勉強稱得上是個角兒了。”
聽不懂戲文的小孩子坐不住，很快打鬧起來。這次三皇子不等淑妃發話，自己掀了斗篷起身跑下去玩了。沒一會二皇子也擡腿跑了。悶坐了半天的長公主嘆了口氣，剛拿了一個蘋果想去喂小鹿也被皇后叫了回來。不知道下面誰說要玩騎馬打仗，二皇子來了精神，一把把他三弟扛起來馱在背上，去撞馱着豆子的小虎。二皇子那愛說愛笑的母妃這時卻拉下了一張銀盤圓臉，皺着眉朝旁邊侍衛搖了搖手。
幾個侍衛趕緊前去趕散了頑童，把兩個皇子弄回來。三皇子剛纔連驚叫帶大笑，惹出了一長串咳嗽。淑妃的臉色也是陰雲密佈。這還沒摔跟頭，兩位娘娘怎麼就生氣了豆子他們是不是也要擔心下自己的小命了我緊張地咬起了嘴脣。
正好這時飯菜一桌一桌擡上來，鄉親們都知趣地揪着孩子走了，我覺得我也該回去了，就站起來去牽小鹿。
“站住”大皇子斜眼看着我，說：“要跟皇祖母回過話才能走”
我只好重新跪下，跟太后說我要出去。
“去哪兒啊”太后還沒說話，大皇子又發問了，看他那一臉笑意，一定是故意在刁難我。
“回家。”
“回家幹什麼”
“找我娘。”
太后聽見，擡手輕輕打了大皇子一巴掌，說：“人家村裏的孩子都知道該喫飯了要回家只有你一跑出去玩就什麼都忘了”說完拍了拍我肩膀，說：“丫頭，開飯了你就在這兒喫鹿讓別人牽回去想你娘了就找人去叫來哀家作主，你就在這兒吧珏兒也坐在這兒跟哀家喫就好，鄉下人種點東西不容易，你這挑三揀四貓喫食的就不讓你單獨撲騰一桌了”
我正不知如何作答，叫五兒的那中年婦人又來捅我後背，說既然太后發了話就乖乖在這兒，好好伺候太后喫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