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盛京 >71.夜觀星
    當夜, 衆人在曲寧溫氏祖宅住下, 各懷心思, 輾轉難眠。

    季景西例行公事地躺到半夜才勉強睡着,靖陽公主滿腦子都想着如何見到帝師,而楊繾,註定白日之事對她衝擊太大, 別說睡意,她便是躺着,都心中難安。

    三更天時, 少女還是忍不住披裳而起, 白露與玲瓏操勞了一整日, 如今也才方睡去,第一個發現她的唯有暗七。

    楊繾阻止了她喚守夜的白露起身, 比了個手勢後,兩人齊齊出了庭院。

    溫昀與她的談話可謂機密之際, 自入了暖閣,整個正院便被溫家人守成了鐵桶, 就連暗七也不知自家主子是怎麼了。從正院出來,她便心事重重, 晚間用膳時面對小王爺和公主也沒能喜笑顏開, 惹得景小王爺頻頻注意着, 可問了半天也沒問出什麼來, 只道她是想家了。

    她的確是想家了。

    此時的楊繾, 就如同行走在茫茫大霧之中的迷失旅人, 指引她前路的燈塔遠在京城,身邊倚仗的友人自顧不暇,唯有一個季景西,卻還不知該如何對他說起。

    溫師,外祖父,墨血私印,白日裏她所聽聞的一切密辛,都令她難受的不能自已。

    楊繾心中有許多不明白,但也隱隱參透着另一些掩蓋在不解下的迫不得已。她不明白的是溫伯伯爲何說溫師對不起她,參透的卻是外祖當年這般留下後路的惶恐和無奈。

    堂堂琅琊王氏大族,若非前路難行,又如何會將家族印鑑交於一個當年還不過啓蒙之齡、什麼都不懂的女童手裏只因她身上流着王楊二族之血、卻又姓楊

    那爲何不是大哥,不是緒南一定要是她

    答案太簡單了。因爲她拜了溫師爲老師。

    溫解意是溫家天賦最好、卻最叛逆的嫡子,是帝師最寵溺也最虧欠的兒子。他短暫的一生裏,唯有兩個人被他囊括在了下,一是忘年交王照,另一人,則是王照的外孫女。

    溫解意救不了王照,可他給了自己唯一的弟子一份庇佑。這份庇佑,不是來自王家,不是來自信國公府,而是來自曲寧溫氏。

    白日裏,溫昀有許多話未盡,可該傳達的意思卻都清清楚楚傳達給了楊繾。作爲一家之主,作爲一個從不輕易站隊的頂級世族,他不能說“從此溫家是你的後盾”,更不能說“你的老師將你託付給了我們”。溫昀能說的,只有一句“你莫要怪他”。

    楊繾懂他的意思。

    王家已經沒了,可王家還有人在,就在遙遠的漠北。哪怕當年受到的迫害再深,王家子弟,總有人能活下來吧連謝卓都活下來了不是嗎謝卓都要重建謝家了,王家,爲何不能再立起來

    一旦她接受了手中這枚私印背後的所有承重,她就必定要肩負起王家重頭再來的興衰。而如果,她視而不見,只將那私印當做是老師和祖父送她的小小禮物想來也不會有人怪她。

    這不是什麼兩難的選擇。換個人來,假如是她大哥楊緒塵,或者是小弟緒南,都能做出比她果斷萬倍的抉擇。

    她之所以猶豫,不過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渺小如斯,何德何能。

    “小姐。”暗七輕輕喚了一聲,“天涼。”

    略顯厚重的斗篷壓上肩頭,驟然包裹而來的暖意令楊繾怔愣地回眸,卻只看到暗七隱在黑暗中滿含擔憂的眸子。

    “多謝。”她勉強勾起脣角。

    “小姐有心事。”暗七不是個擅長聊天之人,不知該如何開解,卻又看不得眼前少女這般愁雲慘霧,好似身邊突然沒了幫她助她的一切,孤孤單單,踽踽獨行。

    楊繾沉默不語。

    “先前屬下打聽過,溫家有一處妙地,曰占星臺,越夫人說若是想去瞧瞧,自可隨意,白日裏風景極好,晚上則另有乾坤。”暗七的聲音一如既往沙啞得猶如鋸木,但在楊繾聽來,卻溫柔至極,“小姐想去散散心麼”

    楊繾擡眼,“占星臺”

    暗七點點頭,指向一個方位,“在那邊,站上去可俯瞰整個曲寧。小姐怕高麼”

    少女搖頭。

    “那屬下帶您去”暗七隱在黑暗中的眼眸和緩下來,“屬下功夫不錯,不會摔了小姐的。”

    “好。”楊繾不忍駁她好意,得知越夫人也應允,便答應下來。

    暗七的功夫的確不錯。楊繾趴在她懷裏,雙手緊緊攥着她肩頭的,不消片刻便穩當當站在了占星臺之上。

    這裏極高,還未等楊繾打量四周,一陣凜冽涼風便忽然襲來,瞬間吹散了她僅用一根緞帶鬆鬆紮起的髮髻。長長的黑髮一下失去了束縛,嘩地散落在肩頭,而後被全部吹至腦後。

    撲面而來的風將楊繾整個吹得哆嗦了一下,吹走了暖意,也吹走了睡意。她下意識去抓那根水藍色的緞帶,卻連邊角都沒來得及摸到,只能任憑它飛向來時的黑暗。

    “哎”她小聲驚呼,手指於半空蜷縮了一下,無奈放棄。暗七想幫她追下去拿回來,卻被阻止了一下,“算啦。”

    拿手攏了攏發,楊繾這才藉着微弱的星光清輝打量起這一方占星臺。

    此處乃是溫家祖宅的最深處,平地裏拔起的高樓,比宅邸裏最高的閣樓還要高出一半之多,從最底開始一層一層逐漸縮小,彷彿一環套一環,到了頂處只剩二十步見方大小,乍看足夠寬闊,但比起偌大的祖宅來說,只能算是方寸之地。

    占星臺高聳入雲,站在頂端,周身都好似融入進了濃重的夜。楊繾站在憑欄前深吸了口氣,放眼遠眺,只能瞧見一大片黑暗中隱隱綽綽的屋頂。這個時辰,整個曲寧都陷入了沉睡,零星有那麼一兩點黃豆般朦朧的光亮,卻讓整座城都多了幾分活泛。

    腳下是安靜的曲寧,頭頂則是漫天星幕,浩瀚煙渺。風吹開了烏雲,雲層後點點星辰鬥轉,如此曠達美景,讓人恍然忘了今夕何夕。

    楊繾忽然明白了暗七的好意,她不知不覺靜了心,涼風絲絲從耳邊穿過,一滌一蕩地將心底的沉重抽絲剝繭般耐心帶走,不消片刻,人便豁然開朗。

    “再往前走有臺階。”

    一個略顯耳熟的男子聲音忽然在占星臺的另一方輕輕響起,嚇得楊繾猛地頓住,默默守在一旁的暗七更是條件反射地擋在她面前,“誰”

    對方一身白衣,在這三更天的夜裏格外顯眼,楊繾仔細瞧了幾眼,有些不可思議,“溫少主你怎麼在這兒”

    溫子青默默站在遠處,聲音裏仔細聽,能聽出淡淡的無奈,“我一直在。”

    “”

    所以,我上來的時候你就知道然後就假裝不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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