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盛京 >172.祖孫博弈
    楊家宗子口中的北境王, 此時正跪在九峯山皇家宗廟前的青玉板上。閃舞..

    九峯山,乃天下奇景之地, 遮天蔽日的古樹, 峯巒疊嶂的山脈,加上季氏宗廟坐落於此, 更爲這裏添了無數神祕。

    這裏人煙稀少,清冷幽靜, 一旦大雪封山,更是連飛鳥都不見一隻。位於山中的皇陵風雨不透、壁壘森嚴,只有軍隊與守陵人駐紮, 每隔一段時間, 宮裏便會派人前來例行守陵, 來人身份皆貴重非凡“孝”之一字上,季氏向來怕被天下指摘。

    十多年前,也是在這裏,徵西軍主帥王瀟上了一趟山,回去後便以大不敬之罪斬首示衆。

    天寒地凍,冰雪消融,冷風刀子般往人骨頭縫裏鑽。山頂偏殿前的青石磚上, 青年的雙腿毫無知覺, 厚重的玄色斗篷下露出殷紅的一角, 被地面未化的雪浸透後又逐漸冷硬, 凍成一小片倔強的血色冰碴。

    天地間彷彿只剩他一人, 孤獨, 寂寥,像塊硬玉雕塑,走近時,甚至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讓人恍惚以爲這人已經死了。

    一門之隔的殿內,老態盡顯的越太后閉眼跪在滿室的祖宗牌位前,手握一串紫檀佛珠,整個人彷彿睡着了一般。可站在她身後的女官卻知道,太后正處於盛怒之中,如果不是看在滿室先輩面子上,怕是早已拔劍將門外那位貴人送去見先長了。

    “娘娘,再這麼下去,小王爺的腿就廢了。”女官忍不住出口相勸。她跟隨太后多年,到底瞧不得看着長大的孩子受這等罪。

    越太后闔眼沉默着,好一會才沉沉道,“廢了也好,省得放虎歸山。”

    女官眼皮子猛跳,直覺這話不敢亂接,只道,“小王爺一走多年,您日日唸叨,如今好不容易回來,旁處不去,得了消息便先繞道來尋您,可見赤子之心。看在往日情分上,莫要讓自己後悔啊娘娘。”

    捻珠的動靜一停,越太后睜開眼,想起過去種種,眼底閃過心疼,然而很快又歸於冷漠。

    祖孫重逢時有多驚喜,此時就有多憤怒盼了三年才終於見着的人,回來後對她說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他打算正式插手皇位之爭

    他知不知他在說什麼

    活到這個年歲,歷經兩朝,從王妃到貴妃再到太后,她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爲了那個人人想要的位子,她付出過無數代價,她的丈夫、兒子、孫兒、家族,哪一個不是她親眼看着走向深淵的事到如今,她無論如何都無法眼看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入一個必死的局。

    這條路太難了。

    越太后擡頭望着上方的季氏先祖們,一幅畫像一幅畫像地看過去,良久才輕嘆,“總該要讓他知曉,情分二字,在季氏宗族裏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女官因這句話而渾身發冷,一肚子的勸說就這麼瞬間煙消雲散。

    “你下去吧。”越太后道。

    女官欲言又止地躊躇了一下,欠了欠身,轉身推開殿門。

    出去前,她回頭看了一眼越太后直挺的背影。恍惚間,她好似又看到了多年前那個前朝後宮大權在握的越家嫡女,爲扶子上位不惜手段,爲保全家族狠辣果敢。

    天生政治家。

    庭院裏,青年還在跪着,不知過了多久,眼前逐漸模糊。他彷彿身處數九寒冬,內裏卻又有一團熾熱的火在烤着皮肉。他一會想到慈鳳殿的梅花餅,一會又彷彿回到他剛領差事時,父王說,你未及冠便要做宗正卿,你母妃地下有知,怕是會怨我。

    他想起漠北連天的戰火,想起他孤身赴臨原,臨行前親手燒了四十封只有落款的空白回信,想起從前鮮衣怒馬,牡丹園的花,聽松林的酒,王府裏那棵掛滿桂花的樹,想起母妃抱着他,說景西啊景西,母妃多麼捨不得你。閃舞..

    他似夢非夢,掙扎着想拉母妃的手,對方卻越走越遠。

    季景西痛苦不得,浮浮沉沉,眼皮子彷彿有千斤重,不知身在何處。

    片刻後,有人打簾而入,彼時季景西已成功睜開了眼睛,被人扶着坐起,順着望過去,越太后停在不遠處,面色複雜。

    “伺候的人呢沒看到世子嘴脣都是乾的”太后娘娘心情極其糟糕,盯了他一會,移開目光,拿伺候的人發作。

    一屋子噤若寒蟬的人立刻都動起來,遞水的遞水,添炭的添炭,直到把活都做全才戰戰兢兢盡數退下,留這祖孫兩人說話。

    季景西初醒,整個人萎靡得厲害,臉色蒼白如紙,眼睛卻亮極。他頂着眩暈得厲害的腦袋,強打精神看着越太后,那張舉世無雙的臉上輕而易舉就帶了笑,“祖母還是疼我的,沒捨得真要了我的命。”

    越太后面如冰霜,握着佛珠的手卻緊了緊。

    季景西聲音啞的厲害,話未出口先咳,“咳,孫兒好不容易回來,祖母不把話聽完便先罰跪如今想來是願意聽一聽了。”

    越太后不語。

    他漫不經心道,“孫兒聽說如今大堂哥、老六、老七正搭臺打擂,熱鬧極了。祖母知我,我素來是個愛玩的,這等熱鬧沒道理不湊一湊。總歸怎麼鬧都翻不過姓季,您又何必小題大做”

    越太后眼神瞬間一變。

    怎麼鬧都翻不過姓季這等話他都能說得出口

    “況且,動不動真格還得另說。”季景西彷彿沒瞧見越太后的警告,“皇伯父春秋鼎盛,膝下皇子各個龍章鳳姿,孫兒到底是宗親,那位子想輪到我也很難。便是我真想要”

    最後幾個字被他咬得極輕,越太后未曾聽到,臉色明顯好轉了不少,“哼,算你自知。”

    季景西沉沉笑起來。

    皇位更迭正常都是子承父業,他不是皇子,算不得正統,這是惹怒越太后最重要的一點。但話說回來,他也並非沒資格,否則燕親王府何至這麼多年遠離朝堂

    “既然知道那位子於你無望,爲何還要插手”越太后質問。

    “就覺得挺有意思。”季景西耍起無賴。

    越太后仔細打量他,實在無法從那張臉上瞧出一絲野心。她轉而想到另一種可能,“你打算幫珏兒你看好他”

    季景西笑而不語。

    越太后只當他默認了,心中大松。這個答案是她可以接受的,只要不是親自下場奪嫡,站隊擇主並不稀奇,何況他打小與季珏親近,這麼做無可厚非。

    然而這個舉動放在季景西身上依然令人驚訝。在許多人的認知裏,景小王爺不是個有野心之人。他行事無羈乖張,乃季氏子中的另類,哪怕今日換成靖陽公主都有人信,季景西簡直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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