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時疫來勢洶洶,京城許多權貴富豪人家都有人感染,持續不斷的低燒,昏迷,嘔吐,甚至連朝堂官員都是十之一二染上時疫,臥病在牀,弄得整個京城一片混亂,人心惶惶。將近新年,又是京城重地,卻突然出現這樣的亂子,更有許多富貴人家準備暫時離京,給繁華的京城蒙上一層厚厚的陰影。

    皇帝大怒,再三責令太醫院要儘快控制疫情,弄得太醫院也焦頭爛額。

    外面的混亂,春陽宮內絲毫也不知道,因爲春陽宮本身就籠罩在壓抑沉悶的氣氛中,以至於人人屏息,處處謹慎,生怕一個不慎惹出禍端,誰還有心思去理會外面的事情

    牀幃掩映,露出了裴元歌昏迷不醒的容顏。

    宇泓墨守在牀前,手緊緊地握着裴元歌的手,半點也不肯放鬆,似乎害怕稍微一鬆手,就會讓裴元歌被死神帶了去。望着牀上人兒蒼白病弱的臉,宇泓墨只覺得心如刀絞,這些年,無論遇到多大的艱難和挫折,無論情況多困苦,他都能夠一肩挑起,在絕境中游走自如,反手扭轉乾坤。雖不至於說,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但卻總覺得,這天底下沒有任何困境能夠困得住他

    然而現在,看着虛弱昏迷的元歌,看着他最重要的人一點一點病弱下去,他才清楚的意識到,這天底下,原來也有他力所不能及之事

    甚至,不止是力所不能及,根本就是無能爲力

    他什麼都沒辦法爲元歌做。

    宇泓墨痛恨這種無力感,更從心底生出了深深的恐慌和畏懼,彷彿是時光倒流,又回到了三年前,他衝到冷翠宮,看着生母的屍體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任他怎麼呼喊,怎麼搖晃都無法醒來,那種幾近滅頂傾覆的感覺,又再次包圍了他他真的害怕,會就此失去元歌

    王美人被害時,他覺得自己心都已經死了,是元歌將那時的他拉了出來。

    如果現在,元歌有什麼意外的話。再好的景緻,再多的榮華,如果沒有元歌陪在他身邊,和他並肩欣賞的話,這天地繁華,又有什麼意思

    “元歌,我知道我脾氣不好,小心眼,愛喫醋,愛擺臉色給你看,總想讓你哄着我,什麼都只順着我,你要生氣的話,打我罵我都好,你別這樣嚇我,好不好你醒過來,好不好”宇泓墨將那隻柔軟卻冰涼的手放在臉頰邊,喃喃地道,“真的,你別嚇我,元歌你這樣,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

    如果是平時的元歌,聽到他這樣說話,定然會心疼得很,早就柔語撫慰了。

    可現在,元歌只是在那裏靜靜地躺着,根本聽不到。

    沒有了元歌的聲音,原本溫暖如春的暖閣,似乎變成了冰窖,既空蕩寥落,又冰冷寂靜。

    宇泓瀚來到正室,入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形,不由得驀然一怔,對着領他進來的宮女揮揮手,示意他先退下去,自己輕輕地走到牀邊,輕聲道:“九皇弟。”

    過了好一會兒,宇泓墨似乎才反應過來,看了他一眼,便又將目光轉移到裴元歌身上。

    宇泓瀚心頭涌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複雜難言。

    因爲染上了疫病,接連幾天低燒昏迷,嘔吐,難以進食,裴元歌面色蒼白,形容消瘦,宛如一朵即將凋零的蓮花,讓了看了就覺得心疼。而宇泓墨的情形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原本瀲灩的眼眸裏,此刻佈滿了血絲,面頰消瘦,神情憔悴,脣邊甚至長出了青青的短鬚,神情悲傷哀切。看着他如今憔悴零落的模樣,任誰也無法將他和素日意氣風發,風姿絕世的宇泓墨聯繫起來。

    裴元歌和九皇弟恩愛情篤,宇泓瀚是知道的,可他卻不知道,兩人竟然情深到了如此地步。

    看着看着,宇泓瀚既覺得心酸,又覺得羨慕,甚至嫉妒。裴元歌和九皇弟,他們是那麼的彼此深愛,如今裴元歌染病,九皇弟將京禁衛的公事都不管,聽說裴元歌染了時疫便匆匆趕回春陽宮,守在牀前已經七天七夜沒有閤眼了。如果生病的人換了九皇弟,想必裴元歌也會這般不眠不休,一心牽掛着他

    如果換了是他,會不會有人這樣牽掛着他呢

    如果

    纔剛興起這個念頭,宇泓瀚便立刻搖頭,將那點妄念甩出了腦海,這天底下,沒有如果他這次來,是有正事要跟宇泓墨商量的。

    隨着時間的流逝,時疫的事情已經越鬧越大,卻到現在都找不出頭緒來,在這樣下去,只怕京城要大亂,而若論聰明機警,抽絲剝繭的本事,誰也沒有九皇弟厲害,他和九皇弟商量商量,或許就能夠找出些頭緒,也免得如無頭蒼蠅一般亂撞。

    從前遇事,他都和宇泓墨有商有量,還不覺得什麼。

    現在九皇弟因爲九弟妹染病,拋下公事,什麼都不管,只剩他一人支撐大局,宇泓瀚才知道什麼叫做獨木難支,遇事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

    不過,九皇弟如今心繫九弟妹的病,想要將他的心思轉到時疫上,只怕還要花些心思。

    “九皇弟,九弟妹的情形怎麼樣”看得出,現在的九皇弟全副心神都在裴元歌身上,輕易不會接他的話,更不要說其他。因此,宇泓瀚選定了裴元歌的病情爲出發點,免得碰釘子。

    果然,宇泓墨沉默了會兒,終於開口道:“還是那樣,來來去去的,將太醫院的太醫都看了個遍,有說是寒氣入侵,要調和的;有說先退燒的,有說是腸胃的問題有的方子煎了藥喝,情況能稍微好些,有時候也會退燒,反反覆覆的,卻都是治標不治本。”

    他的話語很慢,低沉壓抑,充滿了惱怒和煩躁。

    “那是因爲沒有找到時疫的根源,不知道這次時疫究竟因何而起,找不到病根,無法對症下藥,自然不可能徹底好起來。”宇泓瀚輕聲道,“我知道九皇弟如今心繫九弟妹的病,別的事情沒法入耳,可是你又不懂醫,總沒辦法診脈治病,倒不如先想辦法,看能不能找到時疫的根源,這樣纔是真的在救九弟妹。九皇弟你說呢”

    宇泓墨似乎有所觸動:“可是,現在我。”

    元歌這樣,他又怎麼可能拋下她在春陽宮不管,自己跑出去查時疫的根源就算真的出去,也無法凝聚心神,專心查時疫的事情。

    “我知道九皇弟現在不願意離開九弟妹,我也不強求。眼下,時疫是朝廷第一等大事,我也查了不少東西,只是覺得思緒很亂,一時理不出頭緒,九皇弟不如和我一起探討探討”宇泓瀚見他意動,趁熱打鐵,又加了一句:“不瞞九皇弟說,這次時疫實在是很蹊蹺”

    這句話徹底勾起了宇泓墨的心思,正要詢問,頓了頓又道:“六皇兄且等等我,我稍候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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