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未見過這般失態的崔浩,畢竟人人都知道,崔浩是最重儀表之人,從不奔跑倉惶,永遠都是一副淡然冷靜的姿態.
拓跋燾見崔浩如此慌張,心中就咯噔了一下,預感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沒一會兒,崔浩奔到他近前,伸出信函遞給他說道:
”陛下,夏國有變,赫連定裹挾着狄子玉等人拿了上邽,帶領騎兵去接了安定之圍,殺了赫連昌”
拓跋燾一聽是這樣的事,怔了怔,”這是好事啊,爲何太常的臉色這般難看”
他打開信函,短短的一卷紙上寫滿了東西,顯然寫者心情激動,字已力透紙背,拓跋燾草草看完,臉色也不太好了.
”赫連定殺了赫連昌,自立爲帝,遷都長安了.”拓跋燾蹙起眉.”此人真是好決斷,好魄力.”
他殺了赫連昌,本該見棄與赫連宗室,但他自立爲帝,重新豎起夏國的旗號,這原本的謀逆也都成了英雄一般的行爲.
在混亂的十六國時期,很多時候王位更替,全是靠屠戮上位的.赫連昌丟了國度,倉惶逃跑,便已經失了民心,赫連定素有威望,和赫連昌又有家仇,此時便是殺了他,道義也還在他這邊.
崔浩的計策不奏效時心中就有些不安,好在拓跋燾並沒有表現出責難和失望的樣子,崔浩也就不停的打探消息,好弄清楚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現在看來,勸降應該是成功了,畢竟赫連定知道了赫連昌殺了他家人的事情,還去收復了上邽和安定,殺了赫連昌.
但他自立爲帝,困守孤城,又有什麼意義呢
對於拓跋燾來說,赫連定比赫連昌還要棘手,他性格堅毅,又知進退,倒比有勇無謀的赫連昌更讓人頭疼.
一時間,拓跋燾也沒心思看什麼演武了,點了朝臣和黑山大營的幾位大將去參軍帳中議事,直接離開了點將臺.
這種國家大事原本是輪不到賀穆蘭參與的,但因爲拓跋燾放過赫連定的妹妹和女兒是爲了她的勸諫,所以此時很想把赫連定恩將仇報的事實甩她一臉,便也叫了她來,讓她聽一聽自己勸諫的結果.
但旁人卻不知道拓跋燾爲什麼要點一位既非貴族也非大將的虎賁將軍旁聽,有的人認爲拓跋燾看重花木蘭,想要栽培;有的認爲拓跋燾喜歡年少英雄,願意提攜,但無論是哪一種,他們心中都高看了賀穆蘭幾分.
有時候聖眷來的就是如此容易.
賀穆蘭自己也不知道什麼事把她叫去參軍帳,心中也是忐忑.
莫說賀穆蘭,便是花木蘭,也很少參加什麼軍國大事的討論,無非就是令出行至罷了.
她進帳時,軍帳中已經就赫連定的行爲議論開了,大概是因爲”趙明”是夏國人,拓跋燾沒有讓他伺候,帳中只有文武大臣.賀穆蘭自覺的找個角落站好,靜靜地聽他們討論.
這一聽不得了,賀穆蘭的眼睛都要脫出來了.
赫連定自立爲帝了
佔了長安,堅守不出
饒是她知道赫連定厲害,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在她的記憶裏,赫連定後來似乎確實自立爲帝,但那也是幾年後的事情了.他自立爲帝以後還很厲害,一路往西滅了西秦,然後佔了西秦的領土重新復國,只可惜最後下場不怎麼好,渡河攻打北涼時渡一半被鄰國吐谷渾的首領活捉了,送到了北魏.
越想,越覺得整個人真是命運多舛,實在是讓人嘆息.
”我不同意崔太常的說法.他若是要降,殺了赫連昌以後便可以帶着人馬歸順,又何必佔領長安”
太史令徐辯態度強硬的否決着崔浩的意見:”我們當初就是聽了崔太常的意思,纔派出狄子玉勸降,結果呢倒又勸出一位夏帝來了”
崔浩知道徐辯喜歡拿對手的錯處說事,並不否認自己計策的不周全之處,他看着拓跋燾,認真道:”若赫連定沒有歸屬之意,是不會去解安定之亂的.奚斤將軍那時已經糧草斷絕,赫連定只要等待一段時日,便可一箭雙鵰,沒必要冒這個險.”
”而且,他還把狄子玉將軍的人馬都還回來了,沿路也沒有進城收復夏國的國境,只是直奔長安,若說他要復國,實在是不像.”
崔浩自朔州之戰以後一直對赫連定頗爲佩服,話語中也多是褒譽之詞:”像這樣的宿將,又不是年輕無智的小夥子,性格早已定下,他會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究竟是什麼道理”
古弼冷哼:”他難道不知道反抗的時間越長,越容易被我們大魏厭惡嗎”
拓跋燾有個才能,便是善於在衆臣的議論中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他每有大事,必定召開廷議,任由百官.,在下面吵個天翻地覆,在吵着吵着的時候,就會腦子突然靈光一閃,分辨清楚誰說的正確.
崔浩帶來的道士寇謙之說這便是”天子”的能力,有明辨是非之力,只有”天命之人”纔有,拓跋燾對此不置一詞,但心中卻有些相信這能力確實是天授的.
此時也是如此,一羣大臣正在吵吵鬧鬧,古弼脫口而出”他已窮途末路有何好苟延殘喘”的話突然點醒了他.
拓跋燾開始將自己代入赫連定,想象若是自己到了這般境地,該如何去做纔行.
在某種意義上,赫連定和拓跋燾是同一種人,都不服輸,又個性倔強,拓跋燾只想了一會兒,便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拓跋燾一拍大腿,站了起來.
”赫連定想降,但他想要有尊嚴的降,他等着我去請他來魏國爲將”
拓跋燾在廷議時抽風也不是第一次了,拓跋燾跳起來大叫,古弼的不悅立刻就從崔浩轉移到拓跋燾.
”陛下,你又想什麼就要做什麼了他如今只是一亡國的王族,怎值得你親自去請”
這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畢竟成王敗寇,就算赫連定再厲害,也絲毫不能和拓跋燾相提並論.
可拓跋燾不這麼想.
”話不這麼講,想當年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我若是赫連定,真到走投無路之時,也不願意別人把我當成敗家之犬,肆意輕視.我是赫連定,我也會表現出自己的可用之處,然後尋個好價錢把自己賣了.他是夏國的柱石,如今又成了唯一的皇帝,自當值得我妥善對待.”
拓跋燾從心裏佩服這位平原公,臉色也帶出一絲感慨.
”想他全家老小死於非命,國不成國,家不成家,身上繫着夏國僅剩人馬的希望,怎麼也要做出些樣子來,方可不被人笑話夏國盡是孬種.赫連定好,大大的好,我要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