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音的出身並不好,她爹只是南城散州的一個七品小縣令。

    所以,能嫁入定國公府,已不是高攀二字可以說清的了。

    雖然是個側室,但她堅信以世子爺對她的深情,絕不會委屈了她。

    確然沒委屈她,嫁給他的那三年裏,他獨寵側室,榮光無限,她幾乎成了京圈所有正室太太的眼中釘。

    而各門各戶的姨娘小妾,皆以她爲楷模。

    定國公府的世子側妃藍音,那三年裏出盡了風頭。

    有句話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三年後,那男人終於厭倦了她,讓她夜夜獨守空房,轉而寵愛新人,漸漸的,新歡越來越多,枕邊人更換的也越來越快。

    短短六年的時間,後宅便被塞滿了。

    今天,是他新納的第二十三房小妾進門的日子。

    巧的是,今天也是她的生辰,二十三歲的生辰。

    聽着外面的鼓聲喧鬧,藍音心情平靜,再不復初時的心痛氣恨。

    小丫鬟偷偷覷她的臉色,忐忑不安,生怕她心裏不舒服,要遷怒下人。

    然她這些年也看開了,早沒了少時的氣性,性格變得愈發溫純寬厚。

    看這小丫鬟是個新來的,摸不準她的脾性,立在一旁擔心受怕的,便讓她退下了,獨自一人去花園走走。

    三月的春桃開得正好,遠遠看去像一團粉色的雲霧。待走近了,枝葉便看得清晰,連同某種曖昧的聲響,也跟着清晰地飄進耳朵。

    她剎住腳步,看見背靠在桃樹下的衣衫不整的年輕美婦,還有爬在她身上製造聲響的褐色布衣男人。

    看那打扮,是府裏的護衛。

    而那正在興頭上的嬌媚婦人,是世子爺的五姨娘安氏。

    安氏看到她了,先是一驚,身子抖了一下,而後嬌哼出聲,神情難以名狀。

    藍音轉身走出桃林,在附近涼亭坐了一會兒,安氏就來了。

    面色潮紅,表情尷尬,姿態卻是從容不迫,沒有半點被人撞破姦情的惶恐焦急。

    今日大多數人都跑到前院去湊熱鬧了,後院那偏僻的桃園,是不會有什麼人踏足的。誰知,真叫藍音撞見了。

    兩相對視,心照不宣。

    良久,安氏纔出聲,“我跟你同齡,但比你晚進府三年,我沒你那耐性,等了那麼多年,也等不到他回頭。與其爲他守身如玉,耗死在後宅,還不如趁着青春未老時,另擇良人。”

    藍音沒有說話,心道,她另擇的所謂良人,就是一個侍衛,在世子爺手下當差的下屬

    算起來,安氏也是後宅的老人了,她是第三房姨娘,生得美豔,性格原來也有幾分潑辣,別有一番風情,是以在早兩年頗得世子爺的寵愛。

    現今,她耐不住寂寞,跟世子爺手下的護衛私通苟合。

    “也只有你是個傻的,對他還抱有幻想,期盼他回心轉意。”安氏撥弄手指上塗抹得豔紅的蔻丹,嘲諷道,“你還不知道吧,連咱們的正妃姐姐,也耐不住,跟外男有了首尾。”

    藍音聽見這話,一點也不意外。她早知道那位也有了人,而且那人,還是府中的公子,是世子爺的庶弟。

    只不過,正妃端莊秀雅,即便動了芳心,也不會不知分寸真遂了他。

    這件事十分隱祕,也就她在後宅待的時間長,纔看出點兒眉頭。自認消息靈通的安氏,想必是不知道正妃的那個男人是誰的。

    安氏離開的時候,一句懇求或威脅的話都沒說過。

    想來,是認定她不會多嘴把這事說出去。

    藍音想,她就是想說,也沒機會說了。

    回去的路上,不幸遇到入室盜竊的蒙面賊,一羣護衛家奴持刀拿棍鬧哄哄地在後面追捕。

    藍音原先不知情,便往那個方向走去,結果那賊人看她容貌和衣着打扮,猜她是個得寵的嬌妾,立刻抓住她,以作要挾。

    然而那管事的老僕哪壺不提,直接說藍音是被世子爺冷落不知幾百年的側室,不值得大夥兒爲了救她,放了三個賊人。

    也不知道管事的這麼說的目的,只聽仨賊大笑一聲,“既然如此,殺死她也沒什麼要緊了”

    藍音聽另一賊匪附在耳邊說:“久聞側妃早年聲名。如今你已失寵,後生無望,與其留在深宅孤苦至死,不如我現在就幫你結束了人生”

    話落,他竟是不等她反應,鋒利的刀口便往她脖頸一抹。

    藍音痛哼出聲,睜着眼睛狠狠瞪他,幫她結束人生那可謝謝您啊

    藍音想要怒罵,卻已開不了口,眼前的光影漸漸模糊,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她彷彿看見一個高大挺拔身影疾奔而來,聲音驚痛焦急,喊着她的小名衿衿。

    那聲音,藍音熟認。

    是秦柏麼她覺得不是,他已將她冷落了三年,現今又有新美在抱,何曾想起她這位舊愛來

    可若不是秦柏,偌大國公府,還有人知道她的小名叫衿衿

    江南的六月,毒日高照,地面上着了火般,灼熱滾燙,能把人烤熟了。時而吹來強勁的枯風,也不能驅走暑熱。

    這個夏季,真是悶熱得厲害,直叫人喘不過氣來。耳邊聽着樹上不死不休高聲大叫的蟬鳴,心情無端煩躁。

    雲珠輕搖蒲扇,爲小榻上休憩的少女扇風。心想,樹上的東西叫得那樣大聲,她家小姐怎麼睡得着

    不但睡得着,還睡得極香。她側枕着,一頭烏黑如瀑的長髮披在胸前,一身珍珠白的織錦曲裾深衣襯得她人嬌瘦秀美。

    她睡得香甜,呼吸均勻,瓷白的小臉微有

    輕紅,像自然暈染開的胭脂。再看那眉眼,更是精緻得讓人移不開眼。

    說來奇怪,這位二小姐自落水後醒來,神情便有些變了,與以前不大相同。

    雲珠瞧着她的臉,忽然憶起一事,回頭看了一眼漏壺,驚覺寅時已過,急忙叫醒二小姐。

    藍音自發現自己真真切切重生回到十六歲,對上天的眷顧感激不已,晚上睡覺是前所未有的踏實,連同前世在定國公府落下的失眠症也不藥而癒了。

    美夢正酣,突然被叫醒,她不滿地蹙了蹙眉,徐徐睜開眼來。

    雲珠看見她眼神隱含責備,趕緊說:“二小姐,卯時一刻了,您交代過讓奴婢在這個時辰叫醒您。”

    藍音納悶,“我何曾交代過你這個”

    “二小姐忘了嗎,”雲珠微訝,小聲說,“今日是廿三,您跟秦公子約定如意樓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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