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今天的天氣這樣沉悶而又壓抑的某一天,幾個西裝革領的男人找到她。
從那天起徹底與過去斬斷,她改姓李,名寧謐。
帶有字母標誌的黑色大衆車穩穩行駛在柏油路上,穿過鬧市。
寧謐此時就坐在車子的後座,被載着往郊區駛入,漸漸不見人煙,最後在一處水榭別墅停下。
夜幕悄然降臨,她望見透過香樟和雪松遮掩下影影綽綽的燈火。
就算再淡定此刻也有點撐不住,搭在車門上的手有些蒼白冰涼。
“寧謐,下車啊,等什麼呢”周俊含笑催促。
寧謐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也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打一開始就已經騎虎難下,她沒打退堂鼓的機會,想了想直接推門下去。
細雨飄落,打在牛仔藍的連衣裙上、露在外的雪白肩膀以及高高挽起的黑色長髮。
司機趕緊打開傘替她遮擋,把濛濛細雨阻擋在外。
別墅的大門敞開。
她轉過身,擡起眼往裏怯生生的瞧。
一位兩鬢染爽的中年男人闊步出來,中等身高,略微發福,眼神裏透露着精明不善。
他迎面就看見個子高挑、五官乾淨的寧謐,一掃幾年前乾巴巴清瘦的樣子。
上下打量完先滿意的點頭笑了笑,然後才一手扣上西裝外套的第二顆釦子,另一手遞上來攙扶她。
寧謐還沒張嘴對方就已經先說話,低聲試探着問她:“認得我是誰嗎”
自然認識,雖然幾年前只見過一面,但是她記性就是那麼好,這也是李家人裏面,包括男女老少在她印象中第一個活在照片以外的張明昆。
寧謐擡頭謹慎的看他一眼,別得沒有多說,特別識趣恭敬的回答:“姑父好。”
張明昆眼裏含笑,心想果然沒看走眼,是個伶俐聰明的小丫頭。
“嗯,好孩子,”他想罷便拉着她往裏走,“老爺子就在裏頭,待會兒看你的了。”
寧謐眼皮子跳了跳,硬着頭皮往裏走。一步接着一步,每一步好似踩着鼓點,心跳到自己都能聽到。
聽他信誓旦旦保證:“別緊張,你是李老太爺的孫女。在這個家裏只有你讓別人害怕的份兒,沒有別人讓你害怕的份兒。”
衝着這句 “在這個家裏只有你讓別人害怕的份兒,沒有別人讓你害怕的份兒”,寧謐對接下來的宿命安排勉強多出一絲期待。
深一腳淺一腳繞過迴廊,裙襬已經溼了半截。
這條路走的驚心動魄。
落湯雞似的走入大廳,站着的人轉過身驚訝的看她,坐着的人也默默站起投來目光。
有猜疑有震驚也有不悅和欣喜,客廳裏這些人如預料一般呆若木雞。
一位年過半百的中年婦女走近,寧謐腦中的記憶與現實對上號,應該是孫阿姨,幾年前專門請來照料老爺子飲食起居。
孫秀玉沉默不言,只做手勢引導寧謐直接上樓。
寧謐攥緊手提包跟上,知道接下來等着她的是重頭戲。
透過門縫看到一位白髮蒼蒼老人,氣色不佳,身形消瘦,甚至已經有些脫相。
老人眼神中帶着難得的清明,先衝她和藹一笑,又對帶她前來的人點頭:“是她,是我們家寧謐。”
寧謐被推到老爺子面前坐下,右手被拉過去握住,掌心還汗涔涔的。但聽到肯定她的話語心裏才默默吐了口氣,勉勉強強勾起嘴角衝他笑了下。
笑容生疏不自在。
寧謐始終沒敢擡眼仔細看老人,愧疚汗顏讓她擡不起頭。
伺候李老爺子睡下,剛出門就見身邊一直負責監視她的周俊上來,語氣鄭重地提醒:“李家老三回來了,剛進門。”
寧謐心裏一緊,真是來得淬不及防。
她下意識往樓梯扶手走,順着欄杆往下望去。
看到李東放走到樓梯口,有人附到他耳朵低語,他聽罷環視四周,忽地擡頭眯着眼看過來。
寧謐想,是了,是在找她。
下一秒正對她的目光。
他面部表情沒有太多,眼神卻犀利如刀子,冷淡中夾雜的冰渣子。
寧謐不由自主亂起方寸,匆匆別開頭。那深邃的眼神裏
就在這時周俊及時碰了她一下。
寧謐瞬間回神,精神繃得更緊,再拿眼去看李東放時,對方已經恢復如常,她拉了拉裙子,一臉認命的表情下樓。
李東放一直站在原地沒動,寧謐只好主動走到他眼皮子底下小心翼翼喊了聲:“叔叔好。”
李東放淡淡的睇她一眼,點頭“嗯”了聲,語氣好似纔看見她,“寧謐是吧”
“是。”
“我記得,” 他皺皺眉,“記得你以前叫我的時候,喜歡在叔叔面前加個小。幾年不見是嫌棄叔叔老了”
寧謐頓了頓,也不知道怎麼左眼皮子跳完右眼皮子跳。
反應還算敏捷,立馬眨着眼睛不緊不慢說:“一晃七八年,沒想到小叔叔還記得不過小叔叔還跟記憶裏一樣好看。”
他緊接着提起脣角笑說:“跟我來書房,給你準備了禮物。”說罷提腳就走。
寧謐盯着他的背影不由發了幾秒呆。
氣勢凌厲又沉穩收斂。一個眼神可以讓人害怕,下一個眼神又讓人看不穿。
她回頭看了一眼張明昆,無奈緊跟上李東放。
白色是安靜的經典之色,書房更顯得明亮簡潔,實木的書架上面整整齊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桌前擺着一盆富貴竹,青蔥水嫩,很符合家居風水。
進來時李東放點了一根菸,咬着菸嘴回頭看她。
“門帶上。”
她頓了一下,回身關門。
他又擡手一指,“坐。”
寧謐不聲不響坐下。
李東放打開通風窗背過身繼續抽菸,書房裏足足有五分鐘的靜謐,細雨一直持續下着,落在窗外的闊葉樹上,傳來唰唰唰唰的聲音。
冷汗悄無聲息的順着寧謐的鬢角流下來,胸口起伏的越發明顯。
他在這時熄滅香菸,看着她輕咳了聲,寧謐立馬把視線聚焦在他身上。
李東放上上下下打量她,笑了:“有這麼熱嗎”
寧謐趕緊擡手擦去汗珠,眼神有些慌亂遲疑。
李東放擡手掐了煙,慢慢走近她坐下,手握住她椅子的兩邊扶手,緩慢而有力的把她連人帶椅子拖到眼前不言不語,只緊盯着她不放。
寧謐心口撲通撲通亂跳,面如菜色,眼神慌亂。僵持了幾秒,她才鼓起勇氣,視線順着他略微泛青的下巴轉到深邃陰鷙的眼神。
“小叔叔,”她主動說,“你叫我來書房做什麼客廳裏的賓客不用你招待嗎”
李東放斂起眉,低聲說:“老爺子病危,姐夫卻突然就找到他失蹤多年的孫女帶到了病牀前,你不覺得容易引人遐想嗎”
寧謐心裏咯噔一下,沉默了會才說:“小叔叔,我聽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換了個慵懶的姿勢,與她面對面而坐,雙手撐在腿上,十指交握,垂下眼皮子波瀾不驚的表態:“你不明白我也得說你去傳個話,就說李東放就想大家相安無事,老爺子打下的家業他沒興趣繼承,但是也不會眼睜睜看着被居心叵測的外姓人拿走。”
寧謐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反問:“傳話給誰呢”
“我也不知道。”
她站起來,靜靜地看了他幾秒,輕鬆道:“雖然我聽不懂,但是不得不誇,小叔叔你的想象力真豐富呀。”
李東放笑出聲,點頭說:“是吧。”
寧謐沒再說話,低下頭沉默不語了。
他這纔打開抽屜把禮物遞上,說:“看看喜歡不喜歡。”
寧謐輕輕解開蝴蝶結,掀開盒子看見一對耳釘,她勉強彎嘴笑開:“叔叔眼光很好。”
李東放走近拿起一枚,盯着她的耳垂看了看,“你耳朵上的跟裙子不搭,我幫你戴上這對耳釘試試。”
她心裏一驚,還沒說話他就伸手敏捷的湊近。溫熱的氣息吹拂着她的頭頂,讓她脊柱發麻。
“我明天再戴。”她站起來,語速有些快。
李東放說:“隨你。”
正這事,門外阿姨敲門
“開宴了。”
他答應一聲,對她說:“你先去吧。”
她鬆了口氣,扭身推門出去。下樓時腳步看起來踉蹌,扶住欄杆理了理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