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呢。  “感謝大家今天抽出時間, 來聽我的報告。”

    他仔細的在前兩排掃視了一圈,又擠出一絲更深的笑。

    斷斷續續的掌聲伴隨着攝像機的快門聲,衆星捧月似的, 把呂家殷擺放到了極其尊崇的地位。

    他也的確值得。

    前幾年他在量子態與納米技術上提出的突破性觀點,給整個領域的發展開闢了新的思路。

    “我知道有不少同仁對納米技術的理解相當深刻,所以我們不說是來講課,我們主要是交流。”

    “我提出我的觀點,你們給我你們的觀點, 我們互相進步。”

    “不管怎麼說,我相信我們都認可,納米技術纔是未來的發展方向......”

    呂家殷掛着笑, 在講臺上款款而談, 鞋尖輕輕揚起來,輕鬆又自在。

    坐在第一排的程媛低着頭,鋼筆的筆尖抵在筆記紙上,留下一片暈染的痕跡,像深沉的旋渦。

    呂家殷每說一句話, 都彷彿一座大山壓在她的背上,讓她喘不過氣來, 精疲力竭。

    可她卻什麼都不能說,什麼也不能改變。

    不是對手太強大, 是她太渺小了。

    “我經過整整三年的實驗和研究, 也才淺淺的觸到納米世界的微毫祕密, 今後的物理學, 還要靠在座的各位年輕學者。”

    呂家殷說罷,頓了頓,等着下面給他反應。

    果然,如徐禾瑋一樣的教授們,紛紛熱烈的鼓起掌。

    徐禾瑋尤其激動,他喜歡聽這種努力過後終有所成的雞湯故事,這讓他堅信,他一直堅持的道路是沒錯的,早晚有一天,他會超越季渃丞,成爲t大物理系的骨幹力量。

    他的手掌都有些發疼了,看着閃爍着藍光的ppt,他彷彿看到了數年之後,自己功成名就,站在講臺上的樣子。

    程媛連手都擡不起來,呂家殷的每一句話,都是對整個行業的諷刺。

    朋友看了看她的臉色,擔憂道:“我說你是怎麼了,臉白的跟紙一樣,是不是生病了。”

    程媛搖了搖頭,一語不發。

    唯一能支撐她繼續坐在這裏的,大概是因爲師兄沒有坐在身邊。

    否則,她只能卑微的從地縫裏鑽進去,自慚形穢。

    一束暖黃色的燈光打在呂家殷的身上,他站在光芒裏,身後拖着長長的陰影。

    光芒越亮,陰影便愈加深邃。

    季渃丞本以爲他要忍受整個過程。

    可是......

    報告還沒到一半,姜謠皺着一張臉,輕輕拽了拽季渃丞的袖子。

    她縮在座位上,整個人快彎成一個球,氣若游絲道:“我肚子疼。”

    季渃丞一瞬間被拉扯回了現實世界,他側過臉,蹙着眉頭,壓低聲音問道:“怎麼回事”

    姜謠湊的近了些,用手環住嘴巴,小聲嘟囔道:“就是...每個月都疼一次啊。”

    季渃丞立刻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耳根毫無徵兆的變紅,他掩飾性的眨了眨眼,不安的揉了揉手指。

    “那怎...怎麼辦”

    他這些年身邊一直沒有人,更不知道該怎麼照顧這個時候的姑娘。

    原來網上看到的那些笑話直男的段子,還真的有理可循。

    姜謠把臉貼在桌面上,髮絲黏在耳側,帽子虛虛的搭在頭頂,看起來滑稽又可愛。

    她氣若游絲道:“幫我暖暖。”

    說罷,一把拽過季渃丞的手,流暢自然的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季渃丞來不及反應,等他意識到現在的場面,卻已經左右爲難了。

    把手收回來,可姜謠真的很疼,而她的手指冰涼,提供不了一點熱量。

    但不收回來...是不是有些越界了

    季渃丞保持着這個有些古怪的姿勢,輕輕的把手覆在姜謠的小腹,把頭歪到另一側,不敢跟姜謠的目光對視。

    她真的瘦了很多,差不多一隻手就能蓋住整個腰身,微微一動就能觸到堅硬的盆骨。

    想罷,他捨不得抽回來了。

    姜謠躬着身子,又把季渃丞的手用身體夾住,彷彿樹袋熊抱住支撐自己的枝杈。

    他也的確是她的支撐,能緊緊貼着季渃丞的手臂,疼痛緩解許多。

    她逐漸安穩下來,鼓了鼓臉,用下巴抵着桌面,腦子裏胡思亂想。

    當初是季渃丞在講臺上,她一邊捂着肚子一邊聽課,現在是季渃丞坐在她身邊,替她溫着小腹。

    她真知足了,覺得以前喫冰折騰出來的痛經的毛病也值得了。

    隨着體溫的緩慢傳遞,氣氛微妙的氤氳着粉紅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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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手被姜謠奪過去了,季渃丞想寫點什麼也寫不了,就只能由僵硬到鬆弛的,適應這個姿勢。

    他用了全部精力去適應,以至於將呂家殷和報告都拋在了腦後,彷彿帶上了頂配版的防噪耳機。

    滿心都只有姜謠,擔心她肚子疼,爲這個越矩的動作而羞澀,還有心中難以忽視的心滿意足。

    他絲毫沒想到,原來這個看似難捱的報告會,竟然度過的如此輕鬆。

    觀衆熱烈鼓掌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解脫了。

    呂家殷在臺上深鞠一躬,ppt也播放到了終點。

    姜謠從包裏抽出張衛生巾,彎着腰站起身:“我去趟衛生間。”

    她順着緩緩退場的人流離開,小腹驟然消失的溫熱讓她有些遺憾。

    季渃丞也有些遺憾,他慢慢縮回手,緩緩攥了起來,輕聲道:“好,我等你。”

    姜謠聽不到,他也不想讓她聽到,他在跟自己說。

    空調好像被人關了,門口的熱浪衝進來,帶着溼漉漉的水汽。

    季渃丞合上一筆沒動的記錄本,收在手提包裏,沒有朝臺上望一眼,他順便拎起姜謠的包,剛站起身。

    “小季,你等一下。”

    呂家殷醇厚的聲音從講臺上傳來。

    季渃丞的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小季,我們好好談談。”

    呂家殷從臺上走下來,臉上帶着平淡的笑,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嗒嗒作響。

    程媛緊緊的攥着鋼筆,指尖把手心咯的發疼。

    簡直是...她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這位自己昔日敬佩的導師。

    季渃丞把手提包放下,轉過頭來看了呂家殷一眼,眼中沒有喜怒。

    呂家殷扯了張紙巾擦手,然後把廢紙團成團,隨手扔在了垃圾桶邊緣。

    “我還以爲你沒來,原來坐在後面了,不帶我看看你的新工作環境”

    程媛狠狠的咬了咬腮肉,疼痛給了她些許的勇氣,她走到季渃丞和呂家殷中間。

    “老師,師兄還有事要忙,我陪您轉轉吧。”

    呂家殷沉默了半晌,才擠出了一絲笑:“哦程媛啊,你說你非要跟你師兄回國,老公孩子都在國外,何必呢。”

    程媛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心道,留在國外,繼續在你的施壓下做違心的事麼

    季渃丞向前走了兩步,把程媛拉開。

    “我們並沒有什麼可談的吧。”

    呂家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季渃丞的胳膊,言語間頗有些遺憾:“我真沒想到,你記了這麼多年,看來多年師徒情,也抵不過一個小隔閡。”

    季渃丞嗤笑一聲,伸手撣了撣呂家殷拍過的地方。

    程媛在一旁氣的牙齒打顫,爲人師表,竟然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

    他口中的小隔閡,是師兄三年的心血,如果不是出現了讓人想都想不到的意外,她幾乎可以想象到,在整個物理學界,師兄會變成怎樣璀璨的存在。

    他就是天才啊,他本來就應該站在金字塔頂端,讓人望塵莫及,讓人頂禮膜拜。

    可現在呢。

    回國消沉了三年,從一無所有重新起步,揹負着學院給予的莫大壓力,看着別人用他的實驗成果名利雙收。

    這個人,是他父親的至交好友,是指導了他多年的恩師,現實多可笑。

    “老師,你別說了。”

    程媛覺得自己的神經崩到了極致,她再也承受不住呂家殷的任何一句話了,她要噁心吐了。

    又是這個場面。

    他們三個站在一起,無比諷刺的場面。

    當年她爲了自己的學位,面對學校的調查,怯懦的選擇了背叛季渃丞,和呂家殷站在一起。

    那時候也是他們三個站在一起,她頭一次見識到了成人世界的骯髒,見識到了自己的齷齪。

    她想說點什麼,想改變什麼,但是話堵在喉嚨口,最後只變成無聲的嘆息。

    那時候她還年輕,以爲自己無力對抗不公,以爲自己付不起代價。

    她眼睜睜的看着師兄失去一切,然後她如願以償的獲得了博士證書。

    從呂家殷手裏接過證書的時候,看着那人意味深長的笑,她才意識到她用良心交換了什麼東西。

    但是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她這一輩子都對不起季渃丞,也永遠無法面對自己的博士證書。

    “程媛,小季,你們倆是我帶過的唯二的中國學生,爲了國家在學界的地位,我們不該是仇人,眼界要放寬一點。”呂家殷個子不高,得仰着頭看季渃丞,然後掃到和他差不多高的程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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