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呢。

    季渃丞那個人, 是肯定不會到這種鬧騰的地方湊熱鬧的。

    看來是就此錯過了,說心裏不失望, 那是假的。

    姜謠胡思亂想着,注意力就有些飄了, 在場上跑動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索性她不是主要人物,也沒人關注到她。

    只是沒想到, 越是嘈雜的環境,卻越是容易把人割離出來。

    她覺得自己身邊安靜極了, 哪怕場館內正沸反盈天着。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毫無顧忌的去找季渃丞, 管它什麼規則, 什麼情面。

    她從小莽莽撞撞, 肆意妄爲, 對喜歡的人絕對真心,對討厭的絕不多給個眼神。

    可是...姜謠輕輕咬了咬下脣,情緒又低落了幾分。

    她還記得當初在物理辦公室裏,季渃丞讓人心驚膽寒的嚴厲, 讓她現在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你是不是認爲家裏條件好,就不用努力了"

    "班裏好多同學,看在你的背景上,讓着你, 忍着你, 但除了家世, 你還有讓人敬佩和服氣的地方麼"

    季渃丞的這兩句話,就像埋藏在她心裏的兩根釘子,在她衝動的時候,想要不管不顧的時候,若有若無的刺她一下。

    她開始習慣不斷反問自己,這麼做,季渃丞會不會不喜歡

    哪怕事實上,季渃丞根本不會知道她做了什麼,更不會關心她做了什麼。

    姜謠自嘲似的笑了笑,不由得有些胸悶,彷彿空氣都渾濁了些,烏煙瘴氣的。

    場上嘉賓多,大家有意無意的爭着鏡頭,姜謠原本在最邊緣,莫名其妙的就被推到了中心。

    對面的嘉賓和她背對着,搶道具的時候猛地向後一退,正好撞到姜謠身上。

    姜謠猝不及防,想要伸手抓住身邊的男嘉賓保持平衡,卻在最後關頭硬生生卸下了力道,把手縮了回來。

    她站立不穩,結結實實的跌在水泥地上。

    關節傳來咔吧的一聲,姜謠還在心裏誇獎自己,不錯,這個關頭都能想起來男女授受不親。

    她穿着運動裙,露着一雙長腿,水泥地粗糙堅硬,把她的膝蓋磨出數道細痕。

    跟隨pd嚇了一跳,趕緊把她扶起來,錄製也被迫終止了。

    姜謠擺了擺手,對着鏡頭甜甜一笑,示意自己沒事。

    其實真的沒多疼,反而麻麻的,感覺皮膚緊繃着,她還故作輕鬆的踢了踢腿。

    可剛站起來沒多久,鮮血就從細痕裏滲出來,順着傷口往下流,看起來倒是有點嚇人。

    馮連一驚一乍的跑過來,急的腦門上都是汗。

    女演員的胳膊腿都是經常要露的,這要是受傷留疤了,以後上鏡多難看啊。

    更何況這還不是一般女演員,這是他大老闆的女兒。

    “謠謠,還能不能走了”馮連蹲下身,把自己的背給姜謠撐着,心疼的看她兩個膝蓋的傷。

    鮮血淋漓的,還有黏在上面的灰塵,一雙那麼白淨細嫩的腿,都成什麼樣了。

    姜謠畢竟不是主,更不方便耽誤錄製,她推開馮連走了兩步,淡淡道:“我沒事,擦一下繼續錄吧。”

    馮連急了,憋紅着臉教育她:“胡說這留疤了怎麼辦,一輩子的事兒”

    最後好說歹說,他硬是從節目組把姜謠給帶了出來。

    節目組有醫護人員,消毒包紮是沒問題,但祛疤可不歸人家管,馮連不放心,要帶姜謠去t大的醫務部找醫生。

    從體育館裏出來,嗅到第一口清新的空氣,姜謠的神經一瞬間輕鬆了,但膝蓋上的傷反倒隱隱作痛起來。

    的確挺嚴重的。

    她低頭看了看,擦掉滲出來的鮮血,染溼了小半塊紙巾。

    刺痛感不斷髮酵,佔據着她的注意力,她把紙巾緊緊攥進手裏,手心裏都是汗。

    醫務部離體育館不遠,有好心的學生指路,一個節目組的工作人員陪着,有人偷偷把姜謠受傷的模樣拍了下來。

    雖然不知道這是哪個明星,但都知道學校在錄製真人秀,朋友圈都傳遍了,最新消息沿着網絡不斷傳播出去。

    姜謠在大廳取了號,對馮連道:“行了,你也別跟着我了,再去跟導演好好說說,你剛剛語氣不怎麼樣。”

    她看得出來,導演有繼續錄下去的意思,要不是馮連態度強硬,大概隨意噴噴藥就好了,畢竟她不是什麼大人物。

    馮連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姜謠的肩膀,妥協道:“好吧,你自己注意點。”

    節目組沒人知道姜謠家裏的關係,這樣看來,他作爲小透明藝人的經紀人,方纔也的確有些反應過激,留下的印象不好,保不齊鏡頭就被剪了,得不償失。

    做這行的都是人精,

    馮連也深諳其道,馬不停蹄的趕回去善後了。

    姜謠一個人在座椅上等着,週末來看病的學生還挺多,也不知道是她的傷口太嚇人了,還是在一羣學生裏,她還挺有明星的氣質,總之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甚至有男生主動把自己的號換給她。

    姜謠沒要,執着的擦拭着滲出來的鮮血。

    她做事也算專心致志,低着頭,微微噘着嘴,眉頭微蹙着,仔細觀察自己的傷口,一縷頭髮順着耳側滑下去,垂在胸前,過堂風一吹,髮絲飄飛。

    耳邊傳來嗒嗒的皮鞋聲,沉穩又有節奏感,聽起來莫名的讓人心平氣和。

    姜謠沒擡頭,直到皮鞋聲停在了她的面前。

    一股若有若無的清茶味道,混合着醫務部的消毒水味兒縈繞在她周圍,她怔了怔,把目光落在地面的那雙鞋上。

    她順着黑亮的皮鞋往上看,是熨燙整齊的黑色西褲,包裹着筆直修長的雙腿,窄窄的柔韌的腰線被皮帶束縛着,深藍色襯衫沒入西褲,隨着呼吸一起一伏。

    心裏似乎有了某種預感和期待,她卻不敢看的太快,太暴殄天物。

    彷彿面前是一條繁花盛景的路,一寸一毫她都不捨得錯過。

    他的脖子頎長白皙,襯衫的扣子禁慾的扣到最後一顆,喉結猝不及防的滑動一下,淺淺的皮膚下,脈搏輕輕跳動。

    恍若隔世。

    姜謠仰起頭,陽光從季渃丞身邊斜斜的投下來,跳躍的浮光停留在他的側臉,滑過下顎流暢的弧度。

    他垂眸看她,眸色深沉,眼尾折成蟬翼狀,神色間竟微微有些嚴肅。

    她懵懵的想,他怎麼還是那麼好看啊。

    其餘的,來不及想了,也沒有精力想了。

    她彷彿醉臥沙場的末路將軍,又好像直達天聽的窮酸詩人,刻骨的傷痛和巔峯的狂喜在一瞬之間降臨,黃粱一夢。

    季渃丞輕扯了下西褲,坦然的坐在她身邊,側過身,審視着她。

    姜謠的睫毛顫了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嗓子裏像塞住了棉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股茶香味兒更濃烈了,是季渃丞喜歡的顧渚紫筍,她一直記得。

    還是季渃丞先說的話,沒有半分多年不見的惆悵,就好像昨天姜謠才從高中畢業一樣。

    “怎麼傷成這樣”

    他問她腿上的傷,還有來不及擦掉的絲絲血痕。

    姜謠望着他的眼神,他一慣把情緒藏的很深,但話出口的那一瞬間,難以掩飾的關心被姜謠敏感的捕捉到了。

    她的眼眶一瞬間紅了,往昔的記憶劈天蓋地而來,帶着震耳欲聾的聲勢,直達身體裏最酸澀的軟肋。

    季渃丞似有察覺,立刻錯開眼神,不自然的快速眨了兩下。

    他手裏捏着方纔從窗口取來的紗布,想去擦乾淨她流到腳踝的血痕。

    姜謠抿了抿脣,露出一個並不自然的笑。

    “季老師,好久不見。”

    她一字一頓,咬字無比清晰且沉重,季渃丞的動作驟然停住了,手臂懸在半空。

    她從不叫他季老師,哪怕他的確是她三年的物理老師,因着難以啓齒的一點小心思,姜謠從來只叫他的名字。

    不管是在盛華代課的三年,還是如今做t大教授的三年,姜謠是唯一一個如此膽大包天的學生。

    可現在,她偏偏用着最妥帖最規矩的稱呼喚他,彷彿在咬牙切齒的報復他曾說過的

    “我從前是你的老師,以後也只會是你的老師。”

    他突然能體會姜謠當時的心情了,原來巨大的落差帶來的是無邊無際的空虛。

    季渃丞擡起眼,輕輕點了點頭,把消毒紗布遞到姜謠手裏:“先擦擦吧。”

    手指不慎相觸的時候,季渃丞才發現,姜謠的指尖那麼涼,和如今的燥熱天氣格格不入。

    姜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捏着紗布,囫圇的擦了擦血,氣氛微妙的尷尬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反正她在季渃丞面前早就沒什麼自尊了。

    好在很快就叫到了她的號,她回過神來,立刻逃離似的站起身,快速走進急診室,讓渾身緊繃着的肌肉得以放鬆。

    姜謠清楚的知道,離開季渃丞的視線範圍,讓自己多麼的不捨,但她也異常清醒,自己並不想再聽一遍當年讓人痛徹心扉的話。

    只是好可惜,還不知道他這些年過的怎麼樣,還沒有看夠他的模樣。

    “傷口處理好了,我給你開個藥膏,但是要等結痂之後抹,一天三到五次,去疤痕的。”醫生說完話,擡眼看發愣的姜謠。

    “聽到了麼”

    “哦好。”姜謠回過神來,其實並沒有記得什麼,卻也不好意思再問一遍,只得含糊道,“那我...在哪兒交錢”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