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早上剛一到校,李珍檬就覺得教室裏的氣氛不太尋常。

    明明上週五放學的時候,大家才慶祝了一番“不多不少正好報仇”的名次,關起門來好好嘲諷了一頓15班那三個小混混,甚至林落焰的裙裝照片也讓他在學生之間風頭無兩,直接從“氣人老師榜”消失,一路爬上“人氣老師”第三名

    但才過了兩天,李珍檬就完全感覺不到半點喜悅的氣氛了。

    倒不如說,教室裏愁雲慘淡,悽風苦雨。

    李珍檬朝四周看看,有幾個女生湊在一起,皺着眉頭小聲討論什麼;後排的男生也不打遊戲了,癱在椅子上看天花板,滿臉都是“煩”字。

    是不是自己錯過了什麼消息李珍檬打開扣扣羣,但羣裏也沒有任何討論。

    “怎麼了這是”她小聲嘀咕了一句。

    旁邊的小結巴湊過頭來:“聽說,林老師受、受處分了。”

    李珍檬驚得手裏的書都掉了。

    “爲什麼呀”她也壓低聲音問,“他這種老實巴交的鄉下人,能幹出什麼壞事來,還受處分”

    話還沒說完,她想起來了。

    多半因爲“裙子”的事。

    18班男生第一天穿着裙子參加長跑,被裁判質問後不但沒有改正,第二天還變本加厲的全班都穿着裙子登場包括班主任。

    而且還是在簽到遲到的情況下,在裁判和年段長几番催促之後,在全校師生面前,大搖大擺地,登場。

    “那阿林受了什麼處分”李珍檬問。他這種實習老師,還有受處分的餘地難道不是一犯錯就被開了

    “還、還不知道,”小結巴說,“不過,好像,楊老師幫他,說話了。”

    “啥”

    “楊老師說裙子,是、是她的,主意,不能全怪,林老師。”

    看來林落焰那攬腰一抱,效果立竿見影。

    早自習的時候,林落焰來了,檢查自習情況,佈置本週安排。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有些不太開心,但班上同學旁敲側擊地問他,他也沒多說什麼。

    “沒事,”林落焰說,“你們管好自己的功課吧。”

    不知道爲什麼,李珍檬想起她找到的那本舊書了。

    響劍傳上的那個“林落焰”,身爲門派大師兄,自以爲是,欺上瞞下,大包大攬,專斷獨行天天掛在嘴邊的,就是“爾等無需操心,林某自有辦法”。

    還真是有點像,李珍檬想。

    雖然這一個月來,林落焰說話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麼掉書袋了,但把這臺詞代入他本人的語氣依然沒有違和感,完全像是他會說的話。

    “林老師,”班長突然站起來了,“我們之前那個事是不是害你被處分了”

    開門見山的提問。

    全班都靜下來了。

    講臺上的人笑了笑“爾等無需操心”的笑容。

    “一點小事,也算不上處分,班服的事我本來就有責任,我自己會負責,”林落焰說,“我不告訴你們,是因爲”

    因爲林某自有辦法

    “是因爲我不想讓你們今後遇到類似的事的時候,會因爲顧忌我,怕影響我,而束手束腳,”林落焰說,“這次你們雖然莽撞了些,但我覺得,該做的就要去做,不能因爲我”

    “林哥,”後排的蔣子迪直接打斷他的話,“你想太多了。”

    “啊”

    “真又有這樣的事,我們哪有工夫磨磨唧唧,就當你是個屁,趕緊把你放了,”蔣子迪說,“頂多事後來慰問一下。”

    臺下男生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林落焰愣了愣,撓撓臉,視線沿着天花板轉了一圈,彷彿要從上面刮下灰來。

    “那還是別當我是個屁吧,”林落焰說,“下次我們班上有誰被欺負了,不管怎麼樣,先來告訴我,”他停了停,“說不定我沒你們想得那麼沒用。”

    男生們“哼哼哼”地笑了。林落焰也跟着笑笑,然後繼續講本週工作安排。

    還是不太一樣,李珍檬想。

    跟書裏那個同名同姓的人比的話。

    她想想自己也是真傻,不過是一個小概率的撞名事件,她居然還真往現實裏套。“林落焰”這名字雖然不如王大寶李小紅那麼常見,但三個字都不是冷僻字,小概率再小,也不是零。

    更何況,書上那個“林落焰”根本就是個大壞蛋,怎麼可能會說出這種讓人聽了就想給他的績效考覈打滿分的話來

    李珍檬覺得,還是趁爸爸沒發現自己拿了他的書的時

    候,把那本響劍傳悄悄放回去吧。

    總之運動會的事大概就算過去了。聽說男生們怕被家長誤會,都沒敢把裙子帶回家。小結巴說他帶回家了,洗了晾了熨平了,留作紀念。

    “我姐姐說還、還挺好看的。”

    “難不成你以後還打算穿”李珍檬說。

    “那就,不了吧。”

    下午所有的課結束之後,李珍檬去了田徑隊,報到。

    這也是她開學兩個月來,第二次來田徑隊。

    她換了運動服跑到操場的時候,已經有三五個姑娘開始做熱身了。夏巧當然也在。兩人互相用白眼和鼻孔打了招呼之後,李珍檬哼哼着問:“高老師呢”

    “旁邊和足球隊玩呢,”夏巧哼哼着說,“怎麼,回來丟人現眼了”

    “我身殘志堅,從不妥協,”李珍檬說,“你小心輸給我這殘疾人。”

    說完她就轉了身,朝足球場過去了。

    從起牀到現在,李珍檬已經打了一肚子腹稿,計劃了無數應對措施到時候高翔要是問她這段時間幹嘛去了,怪罪她老是不來訓練,她二話不說,先哭爲敬。

    一邊哭一邊抽抽噎噎,磕磕巴巴地承認錯誤憑她這兩個月來對小結巴的觀察,演個“抽泣”還是沒有問題的。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開始醞釀淚意。

    她突然遠遠看到操場邊上的宣傳窗前圍了一圈人,好像還挺熱鬧。

    李珍檬想了想,走過去了。

    這一邊的宣傳窗一直都是用來表彰優秀學生的,貼上大頭照,寫上個人榮譽和座右銘,每個月更新一次學生之間管這個叫“曝屍”。現在是月底,大概牆頭上掛出了新鮮屍體,所以纔有這麼多人駐足圍觀。

    李珍檬靠過去一看,這次輪到高一的了:1班的,2班的,3456班的,掛上去的人鏡片厚度不同,學霸氣息各異,但大多有着同樣的志得意滿的表情,旁邊往往還要再配上一長串金閃閃的獲獎記錄。

    李珍檬不由得想了一下自己。

    她拿的獎也不比他們少。

    她一直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她本來也可以

    ok,淚意來了,可以走了。

    李珍檬剛要轉頭繼續去足球場,視野裏突然劃過一個眼熟的背影。

    個子小小的,身板還沒背上的書包寬,短髮齊耳,陷在人羣裏就像一株剛剛冒出頭來的小蘑菇。

    這是自己班上坐第一排的唐卿卿,李珍檬認出來了。

    這姑娘長得嬌嬌俏俏的,說話也很溫柔;沒記錯的話,還有一個外班的小男友。

    李珍檬不止一次地看到過,兩人在走廊上挨着說悄悄話,小男友來接她放學,給她送早飯,送傘,送下午茶。

    單身狗羨慕地嘆了口氣。

    李珍檬順着唐卿卿的視線一看,發現她的小男朋友,也在這個月的曝表彰名單上。

    “王林,高一7班,愛好物理,喜歡一切未來科技,喜歡金屬構架的鋼灰色的浪漫”

    酸溜溜的啥玩意兒

    李珍檬飛快地瞄了一眼他的獲獎經歷,大多是各種創意小發明,各種理科知識競賽,各種在網絡上引起話題的趣味小玩意老師對他的評價:擁有一個有趣的靈魂,和能把有趣變成現實的靈巧的雙手。

    他的小女朋友就擡頭望着這些描述,目光甜蜜又虔誠。

    李珍檬又看了她一眼,走了。

    足球場上,高翔穿着一身深藍色的球衣,正和校足球隊廝殺。

    “高老師”李珍檬喊他,對方沒有聽見。

    “高老師”沒有聽見。

    “高老師”

    高翔腳下一頓,似乎聽見了,剛要回過頭來,旁邊突然有人大喊一聲:“高老師他來了”

    高翔立刻朝另一邊轉過頭。

    誰誰來了

    李珍檬順着他的視線一望,看到林落焰正朝這邊過來,步履匆匆,好像趕時間下班。

    下一秒,一個足球“嗖”地射出,彷彿自帶導航般又穩又準地朝林落焰飛襲而去。李珍檬還來不及出聲,那球轉眼間就要砸到林落焰身上。

    落了個空,他幾乎是立刻就縱身後撤,閃過了這個來勢洶洶的足球。

    “嘩啦”,道旁的花盆被打破了。

    林落焰穩了腳步,轉頭朝足球場一望:“高老師”

    “不好意思,”高翔朝他笑笑,“腳滑腳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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