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講,武俠小說的主角掉下山崖, 往往意味着即將觸發奇遇。

    或者是被避世隱居的前輩高人多管閒事撿回了家, 或者是各大門派爭得頭破血流的神兵祕寶正好刷在了自己臉上,或者無意中發現了洞天福地最最起碼, 半路也應該被什麼樹枝擋一下, 攔一下, 不可能“噗通”一聲摔到底。

    但生活畢竟不是武俠小說。

    就算是, 自己也未必就是主角。

    李珍檬聽到枝葉在風裏輕擺的“沙沙”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她本能地想要睜眼,但意識恢復的瞬間,渾身上下都疼了起來。

    雙手, 雙腿, 腰,背,脖子自己可能是被一堆碎片拼起來的,接縫裏塗了膠水, 關節裏穿着鐵絲;李珍檬想試着擡起手臂,知覺和痛覺一起順着神經一寸一寸傳遞, 最後只有手指尖微微挪動了一下。

    指尖的觸感也甦醒了,手指撫摸到的東西溼潤柔軟, 像是泥土。

    泥土

    又是一陣“沙沙”的枝葉輕晃聲, 有風貼地而來, 吹過自己臉頰, 鼻尖, 帶着一點涼颼颼的水汽。

    李珍檬睜開眼睛了。

    頭頂是一片碧綠的竹蔭,遮天蔽日;她轉頭朝兩旁看看,視野中盡是挺拔高聳的竹子,眼前最近的那幾株,比自己的腿還粗。

    有鳥雀在枝葉間“嘰喳”蹦跳,不遠處似乎還有潺潺水流聲。

    這裏是山腳下

    自己從山壁上滑下,掉到山腳下了

    山腳下還有這樣的竹林

    李珍檬一點一點從地上坐起來,換了個姿勢之後,身上的疼痛竟然減輕了一些。

    她漸漸想起剛纔的經歷了。

    山坡垮了,斬滄不見了,繩梯被吹走,自己抓住的樹根在最後一刻繃斷然後自己從山壁上掉了下來。

    應該是在“剛纔”發生的吧

    那現在的情況是

    理順思路之後,李珍檬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手沒斷,可以晃,可以抓;腳沒斷,可以站,可以走;她一點點從地上站起,扶着竹子朝前稍微走了一段神奇的是,剛剛渾身的劇痛在差不多一分鐘之內就全部消失了。

    她一點都不痛了,只有糊滿一身的黃泥能證實她確實從山坡上滑了下來。

    李珍檬走出竹林,看到一條蜿蜒的山路,用鵝卵石鋪的,寬闊又平坦。

    遠處還有一條小溪在陽光下亮閃閃地流淌。

    李珍檬站在山路中間,朝路的兩邊看去卵石路的一頭緩緩沒入山下,一頭順着山勢盤旋而上。她不太清楚自己現在在哪兒,身上也沒有任何可以和外界聯繫的設備。她擡頭看看天空,從太陽的位置判斷,時間似乎是正午;站在山路中間大喊一聲,只有迴音在和自己說話。

    連腦子裏那個吵死人的劍靈都不出聲了。

    再遠處倒是依稀可以看到一些羣聚而建的房子,都是古樸的制式,白牆黑瓦,很像她印象中的“山裏人家”。

    不過市區附近,還有這樣的山裏人家

    難道自己沒有主角的命,還偏偏犯了主角的病一掉就掉到人跡罕至的山谷密林裏來了

    李珍檬頓時有些害怕,但又一想既然這裏有山路,就代表會有行人來往。

    她立刻冷靜下來,稍微鬆了口氣。

    何況現在幾位老師都已經知道自己掉下來了,應該馬上就會有救援人員來尋找;如果顧自在山上亂走,反而會走丟迷路。

    那就在這裏休息,等待救援吧。

    打定主意之後,李珍檬左右看看,想找一塊乾淨顯眼的地方坐下。

    她身後突然響起腳步聲,急急忙忙,由遠及近。

    李珍檬一下子跳着轉過身去。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從那頭疾步跑來,神色慌張。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的粗布短打,嘴裏咬着一塊麪餅,懷裏似乎還揣着幾個。李珍檬剛要招呼他,對方像風一樣從她身邊掠過,停都不停,看都不看;李珍檬含着一聲“喂”沒說出來,少年的背影早就消失在山路那一邊了。

    這匆匆一瞥的工夫裏,根本來不及看清那人的樣貌熱乎乎的麪餅香氣,倒是還在空氣裏縈繞不去。

    不過李珍檬倒是看到他腦後高高束了一撮又粗又短的小辮子,像個撅起來的鴨屁股。

    這麼一想,那少年渾身的打扮也有些怪怪的也不能說是難看,甚至算得上利落帥氣。

    不過,總覺得那人有點眼熟李珍檬想。

    沒來得及仔細琢磨哪裏眼熟,更多的腳步聲從山路那一頭傳來。轉眼間,七八個年輕人蜂擁而至,來勢洶洶。

    他們身上都穿着類似的粗布短打,腦後的髮辮長長短短,高高低低;不能說個個長得一表人才,但這麼聚在一起,自有一股非同一般的氣勢。

    李珍檬一時被震懾住了,下意識地就要朝旁邊讓開一步

    “這山就這麼大,他跑不了多遠,”有一個爲首的高個男人邊跑邊說,“我去書庫看看,你們跟着卓毅師弟去校場”

    這熟悉的聲音

    這幾乎天天都要聽到的發號施令的語調

    李珍檬想都不想,脫口而出:“林老師”

    人羣中最高的那個,帶頭的那個,雖然也是一樣的馬尾,一樣的短打,但只有他的衣領滾了一道黑邊,稍稍顯出一些身份上的區別。

    李珍檬再次確認了,她朝着人羣趕上一步:“林老師”

    但沒人理會她。

    她在這夥年輕人面前接連大喊了兩次,但他們好像聽都沒聽見似的,只應了林落焰的話,然後穿過李珍檬,繼續踩着卵石山路大奔向前。

    字面意思上的穿過。

    李珍檬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她看到人羣中的林落焰停下腳步,微皺起眉頭似乎朝她望了過來。

    平日裏穿着西裝制服,林落焰的長相只讓人覺得清秀英氣,現在換上這身合適的裝束,他瞬間顯得丰神俊逸,器宇不凡。

    但仔細多看了兩眼之後,李珍檬發現這一邊的“林落焰”比在學校裏見到的要年輕許多,從外表看,大概只有十八九歲,眉宇間還滿是少年人的傲氣。

    所以這裏是過去的紫陽宗

    林落焰朝她走了過來。

    “林老師,”李珍檬也朝他迎上去,“你能看見我”

    林落焰穿過她而去,就像剛纔那羣年輕人一樣。

    李珍檬一愣,轉過身,看到林落焰站在前面岔路口望了望遠去的人羣,然後原地一轉,朝另一邊的山路跑過去了。

    跑得又輕又快。

    雖然不知道他要去幹嘛,不過李珍檬決定跟上。

    李珍檬無比慶幸幸虧自己最近這段時間沒有疏於訓練,這才能勉強跟上林落焰近似貼地飛行的速度。她跟着他沿着山路徑直往前,只覺得地勢越來越高,地面卻越來越平,視野越來越開闊,兩邊的房子也逐漸多了起來。

    片刻之後,林落焰在一棟朱漆小木樓前停下,左右看看,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李珍檬不知道這是哪裏,反正跟上。

    反正也沒人能看見她。

    門後是一個安靜的房間,光線很暗,但足夠看清屋子裏的陳設:繡花屏風,雕工精美的桌案和椅子,桌上似乎還擺着一套文房四寶。

    這是哪兒是林落焰剛剛說的“書庫”

    “響劍。”林落焰突然低聲開口。

    開口叫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李珍檬順着林落焰的視線朝屋子的陰影處一望,有人從那裏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

    是剛纔她看到的那個麪餅少年。

    和林落焰相比,段響劍的年紀和李珍檬在現世看到的倒是相差不多也是十五六歲,只是臉上的氣質神采比現世更凌厲一些,眼神也兇得很,像一隻護食的狼崽子。

    尤其是他嘴裏還叼着半個餅。

    林落焰朝他迎了兩步,把手掌一伸。段響劍看了看他,沒動,沒說。

    “你沒全吃了吧師兄也餓着呢”林落焰說,“要不是我幫你支開那些人,你哪能在這兒太太平平喫餅”

    說着他又一伸手:“來來,餓死我了。”

    段響劍“哼”了一聲,從懷裏掏出兩個麪餅,左右一掂,分了一個給林落焰。

    然後兩人窩身躲在房間角落,安靜地嚼了起來,彷彿兩隻偷米歸來的老鼠。

    到此爲止,李珍檬覺得自己已經看明白了。

    原來這個大師兄是這樣的啊

    那他是怎麼覺得,做班主任和做門派大師兄是一回事

    話又說回來紫陽宗有這麼缺衣少食,需要師兄弟聯手偷東西喫

    她朝牆角的兩人走近幾步,仗着自己眼下是透明人,在兩人面前一蹲,託着下巴歪了腦袋,湊近了看他們喫餅。

    段響劍嘴角還粘着幾塊碎屑,看得強迫症難受,真想替他擦了。

    “師兄,下次我們別偷偷摸摸下山了,”段響劍突然開口道,“不然師父真生氣了。”

    “不會的,”林落焰說,“這都是小事,師父不會跟我們計較的。”

    “不計較還罰我們不許喫飯”

    “你傻,罰是罰給掌門看的,”林落焰說,“不然,你以爲你有這麼容易就能弄到餅喫”

    這一邊的李珍檬和那一邊的段響劍同時愣了愣,只有林落焰一臉理所當然,繼續啃餅。

    決定了,李珍檬想,先留下來看看這個直男過去的嘴臉。

    反正“來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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