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很驚悚, 是的,驚悚,我絕沒有誇大其詞但那真的是江鐸沒錯。
只見他們簡短地說了兩句話,江鐸起身, 右手執一根金屬長棍,左手牽住許亦歡, 兩人十指交錯,動作不算熟練的樣子, 只是緊緊扣住, 然後並肩離開。
我早已驚駭到無以言表。雙腿不受控制地跟出去, 想開口叫許亦歡的名字, 卻見那二人慢慢穿過人行道,在路邊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該死的喉嚨堵作一團, 發不出半點聲響。
眼看他們上車, 江鐸手裏的長棍折成數節, 收了起來, 我原以爲他的腿出了什麼小問題, 細想之下才驚覺那是一根盲杖。
他眼睛瞎了。
“”
我倒吸一口涼氣,一瞬間彷彿跌入虛空裏,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了。就那麼渾渾噩噩立在人煙稠密的街頭,不知恍惚了多久,心底的震撼化作酸楚,涌向四肢百骸,眼淚險些跌落下去。
許亦歡和江鐸誰能相信呢,原來他們搬到了清安市,原來他們在一起,他們竟然在一起這些年過得好嗎都過去了對嗎
可惜那二人早已離去,也許我這輩子再不會遇到了。
一個多月後,六月底,週末,班長袁哲結婚,我收到請柬,從清安回到平奚參加婚宴。
高中畢業後我去了外地讀書,平日很少回來,袁哲每年組織的同學聚會我也沒有參加過,要不是他執着地聯絡友誼,我想我這個毫不起眼的邊緣人早就和那個集體斷絕關係了。
婚禮當天,五、六號席擠擠挨挨,班裏的老同學來了大半,班長果然好人緣。
王畫變帥了,遲瑞長胖了,趙夢嘉還在讀研,廖依雪當上了初中教師,劉琦復讀三年,現在才上大二,程恩琳依舊那麼尖酸討厭還有袁哲,我們的班長袁哲,一個老好人,今天結婚了。
酒菜下肚,紅光滿面,每個人都笑得前俯後仰,我也隨波逐流高興着,只是心裏不斷想起許亦歡,我知道席間不會有人提起她的名字,尤其在這樣高興的場合,沒有人會不懂事到那種地步,包括我自己。
然而喜宴散後,深夜裏,當我回到家,獨自坐在安靜的房間,某種情緒涌上心頭,幾乎到了無法自控的地步。
打開電腦,登錄qq,羣裏很熱鬧,有人在傳婚禮照片,有人在嬉笑打趣,就連遠在美國的邱漫也難得出現,給班長道賀。
眼看他們張燈結綵,眼看他們歌舞昇平。
我把手放上鍵盤,猶豫着,心臟開始狂跳不止。
“前幾天我碰見許亦歡了。”
回車,發送,那行字迅速消失在他們層出不窮的對話間。
緊接着,數秒之後,羣裏詭異地安靜下來。
瞧瞧我的傑作。
“方婭”程恩琳果然第一個衝我發難:“有你什麼事兒啊沒看見大家正聊得開心嗎你沒病吧”
那種熟悉的恐懼的感覺游上來了。我完全能夠想象出她此刻不耐又鄙夷的表情,跟從前一模一樣。
我害怕,當然害怕,我從小就怕吵架,不敢惹事,不敢對抗,尤其當對方人多勢衆的時候。
“爲什麼她在羣裏”程恩琳說:“真倒胃口,趕緊踢走吧”
我幾乎又要縮回去了。緩緩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攥又鬆開,然後冷靜地打字:“請停止放屁,你這個bitch。”
一片死寂,我猜他們都呆了。
我的血液翻江倒海,鍵盤被敲得啪啪作響:“告訴大家,我見過許亦歡了,她現在過得很好,非常好。我不知道你們爲什麼對她避之不及,或許因爲你們當中某些人不敢面對自己曾經做的那些下作事吧,比如在她最難熬的時候公開再踩一腳之類的。”
“對,就是你,程恩琳,你晚上沒做過噩夢嗎”
話至於此,羣裏的同學開始勸架,有的說前塵往事已經過去很久,有的說當時大家還小,不懂事云云。
“你們爲她找了很多理由,但是忘了最簡單的一個,就是心壞而已,又壞又蠢。”
“當年我太懦弱,不敢說什麼,如果換做今天,我會撕爛她那張臭嘴,再拿繡花針縫上”
“要說的就是這些,現在你可以繼續放屁了。再見,bitch”
胸膛痛快地起伏。
真爽。
老實說我曾在腦海中無數次預演過這個舌槍脣戰的場景,但我從不認爲它會真的實現,因爲我是那麼懦弱、那麼沉默、那麼嘴笨。可心裏受過的屈辱不會隨時間流逝而減輕疼痛,也許我一直在等待一個發泄的契機,直到上個月,遇見許亦歡。
許亦歡
不知她會不會記得高二那年秋天,那個陰冷的清晨,程恩琳當着全班的面指着我的鼻子極盡羞辱,整個教室一片死寂,連班主任也緘默不語,只有她站起來,走向我,伸出了救命的手。
“你是不是傻幹嘛當軟柿子呢”她逗說:“千萬別哭啊,我可不會哄你。”
她笑起來露出細白的牙齒,眼睛彎成清亮的月牙,真是可愛。
許亦歡,我好想念她,就在此時此刻,這樣的深夜,我掏心挖肺般祈禱她真的過得很好,必須過得很好
可天曉得吧,江鐸瞎了,她又能好到哪裏去呢
少女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話題不外乎當下最火的韓國綜藝節目。那幾年時逢情書、xn風靡亞洲,東方神起如日中天,允在cp大行其道,多少女孩兒由此進入腐門,巴巴兒地在節目裏找糖喫。
“上週的反轉劇你們看了沒,危險的愛情,我的豆花啊”
許亦歡也很興奮,正準備插兩句嘴,這時突然發現江鐸站在樓梯口,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垂着眼皮子望着她。
似乎不太對勁。
她下意識往同學身後躲了躲,接着就聽見那人叫她的名字:“許亦歡,”他說:“你跟我過來一下。”
當時在消防通道,樓道沒有主樓梯那麼寬,每一層休息平臺處有大扇玻璃窗,白晃晃的陽光灑進來,他說讓她過去,其實也沒什麼地方可去,除非跑上樓頂纔沒人打擾。
“什麼事”
許亦歡隨他站到防火門旁的角落裏,周圍人來人往,他一時沒有做聲,好在快到上課時間,學生們匆匆往教室趕,待人走得差不多了,江鐸撇了撇嘴,問:“你跟我媽說什麼了”
許亦歡愣怔,他啥意思
“沒說什麼呀。”
江鐸似乎已經認定她是嶽琴的爪牙:“我勸你別那麼無聊,管好自己就夠了,如果舅媽讓我來監視你,你會高興嗎”
許亦歡這下聽懂了,她感到莫名其妙:“誰監視你了”
“那你昨天到我們班打探什麼”
“我”她一口氣堵上來:“我”
江鐸冷笑一聲,眼中的輕蔑很是顯眼。
許亦歡同學被徹底激怒了。她平生最恨被人冤枉,奈何嘴笨,又任性,當下氣到極點,不屑解釋,反倒故意跟他對着幹。
“好,好,我現在就給姑媽打小報告,把你在學校勾三搭四的事情通通告訴她”
“你胡說什麼腦子進水了嗎”
許亦歡瞪着通紅的眼睛,一邊掏手機,一邊冷嗤:“我都看見了,你在學校揹着邱漫散步,還有那次,你們倆在走廊角落裏親親我我,也不知幹了些什麼,我就是腦子進水了纔會替你守口如瓶”
江鐸見她反應這麼大,好像立馬要被氣哭似的,當下也有些懷疑,是不是誤會了她。要說那兩件事已經發生那麼久,如果她要打小報告怎麼會等到現在
而此時許亦歡翻遍了通訊錄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嶽琴的電話,她咽不下這口氣,狠狠瞪他一眼,扭頭就走。
“小心”江鐸開口,卻爲時已晚,不知誰把防火門關上一半,她轉頭直撞上去,“砰”的一響,同時一聲慘叫,她彎腰捂住了鼻子。
“喂,”江鐸湊上前,“你沒事吧”
一語未了,看見她鼻血流了下來。
“你你”許亦歡又氣又痛,說不出話,一邊飆淚,一邊用手指他。
江鐸點頭:“我知道,算在我頭上。”他皺眉盯着她流到嘴脣的血:“走,先帶你去醫務室。”
許亦歡顫抖的手握成拳頭,咬牙切齒:“江、鐸,你給我記住”
“記住了,記住了。”
許亦歡的鼻子痛了整整一個上午。
中午喫飯,江鐸去校外的餐館給她打了一碗豬肝,說是補血的,讓她多喫點兒。
豬肝她吃了,但氣還沒有消。
也不知是愧疚還是怕她回去告狀,晚上放學,江鐸竟然等在教室門口,雖然面無波瀾,但已然是服軟的舉動,難得難得,看着真叫人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