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二月天。

    草長鶯飛,杏雨梨雲。

    沈裘當年在朝中,也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官而已。因着北方不太平,朝中冗員太多,於是被派到邊陲小縣去體察民情,做了一個縣官。

    彼時蘇婉雲已然嫁給了沈裘,有了沈月容。沈裘隻身前往,沈府上下便交託給了蘇婉雲。

    沈裘去到縣裏,天高皇帝遠,積弊已久,民風剽悍,極難管理,也沒有知己好友,心中積鬱,只得一人出去尋訪山水,疏解心中愁思。

    沈裘行至一山中古亭,見亭中有一女子,正在撫琴,琴聲美妙絕倫,動人心絃。

    沈裘心動上前,窺得那女子真容,傾國傾城,天人之姿,擡眼一笑,更是攝人心魄。

    沈裘主動上前,與那女子攀談,方知那女子名喚月仙兒,自幼無父無母,也無其他親人,獨自一人在此處長大。

    二人話中投機,一直談到日薄西山,相約明日還在此處相見,一來二去,便暗生情愫,結爲秦晉之好。

    沈裘心知月仙兒是一個有心氣兒之人,她早已對自己說過,此生絕不做妾,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他故而也就隱瞞了自己已有家室之事,心中想着等木已成舟,再慢慢與月仙兒說,她應當也就不會太過於牴觸。

    況且回京之日遙遙無期,沈裘貪戀眼前歡好,沒有過多思慮來日之事。

    沈裘與月仙兒在縣中做了兩年的恩愛夫妻,月仙兒也有了身孕,沈裘更是對她百般呵護。

    可就在那時,沈裘接到了朝中調他回京的旨意,他帶着月仙兒一起回京,到了沈府,月仙兒才發現沈裘已有家室一事,明白了他一直都在欺騙自己。奈何木已成舟,自己已經有了沈裘的骨肉,不得已只能在沈府住下。

    蘇婉雲一見月仙兒,也是百般不依,死活不肯讓她進門,只是因着月仙兒腹中有了沈府血脈,只得退讓,讓月仙兒進了沈府作妾。

    月仙兒自從得知真相之後,一直鬱鬱寡歡,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弱。沈月儀出生之後,她更是氣血虧空,不久便鬱鬱而終,撒手人寰。

    沈裘悲痛欲絕,下令全府不準再提起這件事,連月仙兒用過的東西也被盡數封存,只留下一幅畫像,被藏於書房之中。

    而因爲月仙兒的緣故,沈裘一直都不太喜歡沈月儀,一是因爲他認爲月仙兒之死與沈月儀有關。而是因爲沈月儀越長大,與月仙兒就越像,他一看到沈月儀,便會想起月仙兒,勾出許多傷心往事。

    沈裘一直摩挲着畫像,長嘆一聲:“十八年了,我竟是一直不能忘記,我們初見之時,她是何等明媚動人,可如今”

    “人都死了,如今懺悔還有何用”沈月儀見不得沈裘如今作的深情懺悔樣,在她看來,月仙兒的死都是沈裘造成的,如今後悔還有何用

    沈裘看着沈月儀,眼中也有幾分愧意:“這麼多年,爹一直疏遠你,就是因爲你和你娘長得太像了,我一看見你,便會想起她。”

    沈月儀冷笑一聲:“就因爲如此,你對我不管不問,任由蘇婉雲和沈月容欺辱我

    就因爲如此,明知我體內有毒,你也無動於衷,讓我自生自滅

    就因爲如此,你從來都沒有盡過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將會我棄如敝履”

    沈裘身形一震,說不出話來。

    的確,這麼多年,是他虧欠了沈月儀良多,也虧欠了月仙兒良多。

    明明月仙兒臨終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女,哀求他一定要好好待沈月儀。可就是因爲他的怯懦,他的逃避,才讓他和仙兒的女兒,受盡了苦難。

    “月兒,我”沈裘想要爲自己辯解,卻發現沈月儀說的都是實情,自己百口莫辯。

    “你什麼都不必再說,若真要懺悔,你也應當是向我娘懺悔”沈月儀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對沈裘更是半分好感也無,起身便要離開。

    臨行之前,她的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娘今生最大的悲哀,便是相信了你。果真世間男子無情,終歸還是隻想着自己的錦繡前程罷了。”

    說罷便出了沈府,多一刻也不願停留。

    沈裘看着已經年久陳舊的畫卷,畫中的女子依舊巧笑嫣然,彷彿還停留在十八年前一般。

    他無力地閉上了眼,發出一聲喟嘆:“仙兒,到底是我負了你。”

    回厲王府的路上,沈月儀便一直悶悶不樂,坐在馬車中一言不發。

    方瑾澤見她如此,出言寬慰:“今日總算是得知了你的身世,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前塵往事隨風散,你也無需再執着。”

    “我孃的一片真心,最終卻只換得欺騙與遺忘,果真世間男子都是薄情寡義之人,不可相信。”沈月儀心中鬱結,突覺男女情愛真是這世間最虛無縹緲之物。

    世間如同月仙兒一般的癡心女子比比皆是,可所遇男子卻皆是與沈裘一般負心之人。一片真心往往錯付於人,還不如斷情絕愛,纔不會被辜負。

    方瑾澤聽她這麼說,瞪了她一眼:“沈裘如此,世間男子便都是如此嗎你也未免太過武斷。”

    沈月儀出言反駁:“你們這些男子心中,一心只有前程權勢,冠冕堂皇地說什麼心懷天下,實際還不過是追名逐利罷了。爲了一己私利,有什麼是不能捨下的更別提是區區一個女人”

    方瑾澤氣急,今日就不應該陪沈月儀回門。讓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還得出了這麼一個荒謬可笑的結論,認爲世間男子皆薄情。

    沈月儀正在氣頭上,方瑾澤也不願與她爭辯,乾脆闔了眼假寐起來。

    反正總有一日,他會讓沈月儀看到他的真心。

    兩人一路無話,到了厲王府之後,沈月儀也是獨自回了院中,看也不看一眼方瑾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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