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魏王侯 >第二章 河邊練箭的少年
    天色開始昏暗下來,但太陽的熱力依舊,這是六月,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徐子先戴着漆紗冠,穿繡着小科花的綢袍,腰間繫着素銀帶,帶上懸着銀魚帶,一身很正經的武官袍服。

    他的後背被汗水濡溼了一片,額頭也滿是汗水。

    看的出來徐子先身高長大,人很壯實。

    這和三個月前的情形完全不同,三個月前徐子先的身高要比現在矮一些,身形也很瘦弱,現在他的臉色還是很白此前是慘白色,那時候的他是一個宗室貴族中的紈絝子弟,慘綠少年。

    淺草覆蓋的河坡緩緩向南方傾斜,深入蘆葦蕩中,微風輕拂,青碧色的蘆葦搖擺生姿,河水盪漾,被陽光照映出金色的光輝。

    幾艘小船從蘆葦蕩中鑽出來,這是在蕩裏打魚的漁人。

    徐子先站起身來,解下後背長弓慢慢走向蘆葦蕩,透過風吹來的縫隙,他看到很多野鴨在蕩中的水面上遊動着。

    徐子先緩慢而堅決的拉動着長弓,弓弦崩的很緊,被汗水溼透的衣袍緊緊貼在徐子先的身上,暴露出很明顯的肌肉。

    這是一個很壯實的青年男子的軀體,充滿着力與美的協調感。汗水隨着肌肉的顫抖在揮灑着,空氣中瀰漫着原始的力量感。

    用外人的眼光來看徐子先已經足夠壯實,充滿着勇武氣息,他自己卻還是覺得不夠,兩臂的肌肉才初顯雛形,後背和肩膀上的肌肉都還有待加強,他已經連續鍛鍊了近三個月,每天都累到爬不起來,但明顯還不夠。

    徐子先用拉滿的姿態站立了很久,最終全身都在顫抖着,他眼前發黑,感覺隨時會支撐不住,這個時候他知道臨界點快到了,於是將右手的三根手指鬆開。

    弓弦應聲而響,徐子先盯着遠方的一個小點,在長久的盯視下目標好象都變大了,這是射術到一定境界纔會有的感覺。

    箭矢飛掠向前,一路切斷了很多支蘆葦,最終落在一個凸起在水面的小土包上,深深插入腐土之內,只留下顫抖的尾羽在外。

    徐子先感覺有些滿意,輕輕的點了點頭。

    疲憊感如潮水般的涌到身體上來,他打了個踉蹌,趕緊又坐在地上。

    這種練法是要用光身體每一絲力氣,然後下一次力氣纔會漲,肌肉也會漲。

    這時一陣熟悉的疼痛感襲上了徐子先的頭部,他緊咬着牙關,兩手握着弓梢,身體打擺子一樣的抖動起來。

    血色,刀光,河邊潾潾流淌的河水還有一顆顆被斬落的人頭,面色猙獰的在河邊溼潤的土地上滾來滾去

    一具具無頭屍身,那麼熟悉的身影,沒有了腦袋之後被拋在河面上,順着河水飄向遠方

    然後是混亂的記憶碎片,象是一次次的輪迴,一個個身份都是一個碎片,一直到幾百上千年後,各種奇怪的景像如畫片一樣晃動着,各種亂七八糟的知識使他的記憶相當的混亂,腦海中象是被鋸子鋸來鋸去,疼痛難忍。

    從多日之前徐子先不慎落馬跌傷了頭部,昏迷很久之後被救治回來,接着就患了這頭疼之疾。

    開始時徐子先並不當回事,後來每次頭疼,都是有類似的回憶涌入腦海。

    那無邊的血色,那些兇惡猙獰的東胡兵,那一柄柄砍缺了刀刃的長刀那一顆顆滾落在地的頭顱,都是他的親人和兄弟,那些屍身,如死掉的豬羊一般在水面上漂泊着,慢慢漂向遠方。

    還不僅是這些,現在是崇德十三年,徐子先還有此後崇德朝的記憶,有的很清楚,有的模糊不清。

    還有此後數百年,很多碎片般的記憶在腦海中如堅冰一般沉浮和碰撞着。

    這一次的疼痛感很快就過去了,混雜的記憶也不再如以前那樣叫徐子先難以接受,連續幾個月的頭痛,數百年的混亂記憶如鍛錘一般,不停的鍛打着徐子先。

    徐子先是很豁達,也很自信,慘劇叫他警醒和努力,並沒有把他壓跨,反而性格中那些不堪的東西如堅冰遇到烈陽,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徐子先自己琢磨,可能是兩個人恰巧都要死,幾百年後的大學生徐子先,被斬首的大魏宗室徐子先在不同的時空一起橫死,兩個不甘的靈魂被奇特的力量融合到了一起,然後與頭部受創的徐子先融合,算是三位一體,歷經多次的頭疼症之後,三個靈魂大體融合,最少所有的徐子先都接受了現在的身份:大魏宗室,大魏南安侯一脈的第三代,等着襲爵的大魏四品明威將軍。

    兩個不屈的靈魂成功的融合到了一起,帶來的效果也很明顯。連續幾個月的蟄伏鍛鍊,著名的宗室紈絝,脾氣暴戾的少年徐子先已經不見蹤跡,發生瞭如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可能人失去之後就會想得到更多,最少現在的徐子先是這麼認爲的,他遭遇了那麼多痛苦,老天將他送到這個時空來

    難道是叫他再遭遇一次

    徐子先很刻苦,不過他也沒有辦法告訴別人,自己經常做惡夢,一刀臨頭,那種痛苦的感覺他絕不願再經歷一次。

    徐子先又站了起來,再一次拉開弓鍛鍊。

    暮色逐漸籠罩大地,河灘上的人影也逐漸被暮色遮掩,漸漸看不清楚,只有拉開弓弦時的悶哼聲,還有發箭時的噼啪巨響,提醒人們南安侯府的少侯爺還在孜孜不倦的練習着。

    徐子先住在南安澤鎮的鎮東,那裏有一幢臨河的兩進小院,這是侯府的別院。

    堂堂侯府也就這一幢別院,修建的時間花了些錢財,臨河建屋,外間是大片的蘆葦,臨河的風景很好,院落拉開很大,放着一些假山,種了不少花木,是前兩代南安侯出城踏青時臨時居住的地方。

    現在這院落最少有三十年沒整修過了,很多地方破敗不堪,原本的精舍成了普通的房舍。

    屋中也沒有象樣的傢俱,都是用了幾十年的桌椅,哪怕是徐子先住的後院也一樣。

    白天的天很熱,到了晚間就好的多,涼風徐徐,令人感覺舒爽。

    院東有一從茉莉花正在盛開,院子裏有濃郁的花香。

    整個院子破敗之象明顯,但各處都收拾的相當整潔,連籬笆裏的泥土都被一旁的木鏟拍打的相當平整。

    徐子先臉上顯露出笑意這是小妹在家領着人收拾的小空間,兄妹二人會在這庭院裏閒聊,西牆角有秋千,徐子先經常推着妹妹在這裏晃悠。

    自父親在歧州戰敗鬱鬱而終之後,徐子先和妹妹一直在福州府城的侯府居住。直到三個月前原本的徐子先在一次雅集上暈倒,被人傳言是做不出詩急昏了,顏面大失。而現在的徐子先醒後一時接受不了穿越的事實,頭腦也相當混亂,加上府城居住費用太高,三個多月前徐子先索性就帶着小妹離開府城,前來這座破敗的別院居住。

    一個梳雙丫髻的小丫鬟推開房門出來,手裏還抱着大摞的衣服,看到徐子先之後,小丫鬟要行禮,但笨手笨腳,手中的衣袍丟了滿地。

    “慌慌張張的做甚”徐子先在這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頭上敲了一指,笑道:“你急什麼,是抱衣服去洗嗎”

    “是拿給秀娘姐姐洗。”小丫頭頭上吃了一記大力金剛指,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一邊答話,一邊拿手揉着頭。

    “大兄,你又胡鬧什麼”一臉無奈的小妹從房門中走出來,用責備的眼神看向大哥。

    “嗯,我拿衣服給秀娘去。”

    小妹年齡和伊然差不多,還不到十三,可能是一向的徐子先荒唐,侯府僅有的幾個下人都聽小妹的,原本的徐子先潛意識裏也有些畏懼妹妹,這時見妹妹向自己狂翻白眼,徐子先訕訕一笑,藉故要溜開。

    “不要盯着秀娘說話。”小妹用警惕的眼光看向兄長,說道:“秀娘人家是來應役的,四十天一滿就回自己家,人家是有丈夫的人,大兄你不要胡鬧她是可憐人”

    伊然在一旁補刀道:“世子看秀娘姐的眼神,就跟狼一樣,冒綠光的。”

    “說什麼呢,你何時見過狼了。”徐子先不滿了,拂袖而走,不過很快又折返回來,抱起地面上的衣袍狼狽不堪而去。

    二妹無奈以手撫額,眼神中一副關愛智障兄長的無奈感覺。

    徐子先悠然而行,他適才看似狼狽,其實心中一片平靜。

    穿越好幾個月了,從開始的憤怒,無奈,惶恐,到後來的勉強接受,幾個靈魂逐漸融合,再難分彼此。

    有憤怒和不甘,滿懷戾氣的徐子先,有平庸度日,但不乏生活情趣的徐子先。也有青春年華,對未來充滿幻想的徐子先。

    現在三位一體的徐子先內心充滿平靜,是一種大徹大悟的平靜和從容。

    一切都從頭開始了,儘管內心還是略有焦慮,未來結局相當悲慘,如果不做努力和改變的話將來還是免不了臨頭一刀,自己被殺,小妹落入東胡人的魔爪一想到這些事,徐子先渾身的血液都會凝固。

    在剛穿越時,就算接受了現在是大魏宗室,未來侯爵,現任四品明威將軍的現實,但一想到多年之後的遭遇,徐子先仍然夜不能寐,幾乎每晚都在惡夢中驚醒。

    誰能不驚,誰又願再遭遇一次那般慘事

    然而徐子先也知道不是急事,他纔是十七歲的少年,無權無勢也無錢,說是宗室,第三代南安侯,然而他還未能襲爵,就算襲爵後也要看朝廷給什麼樣的官職,爵位,勳階,都是空頭支票,實際的官職才至關重要。

    要有一片基業,方能施展拳腳,然而現在侯府也只堪堪能夠溫飽內憂外患,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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