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魏王侯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生於安樂
    徐子先此時已經接了首級在手,先叫田恆等人放了一輪弩箭,將金吾衛和羽林郎們向前的腳步停止,羽林郎們倒是都穿着幾十斤的重甲,但在百步之內,沒有盾牌的話,他們可沒有信心拿身上的甲冑硬扛弩箭,所有人都是停頓住了,沒有人繼續向前。

    “看”徐子先厲聲道:“今晚之事,涉及的是宰相和大參之爭,徐子誠謀圖儲位,亦是一併被擒,劉知遠伏誅,你們奉事護衛天子,沒理由介入到這等事中來,還不停步”

    說話之時,徐子先也是將劉知遠的首級高高舉起,面目猙獰的首級在半空中晃悠,不是劉知遠又是誰

    諸多的郎衛哪個不認得劉知遠

    這位大參可是天子身邊的紅人,幾乎每隔幾天就到宣政殿去面見天子,一談就是個把時辰纔出來。

    天子也多次駕臨大參府邸,負責護衛的也是這些郎衛,對劉知遠他們當然是熟到不能再熟。

    畢竟是天子心許的人,未來的宰相人選。

    現在劉知遠的首級就是在半空晃盪着,被斫斷的脖頸間還在滴落着血液,看起來令人感覺觸目驚心。

    幾個郎衛不爭氣的嘔吐起來,不少人都是面色蒼白,扭過頭不敢細看。

    “這就是天子近衛”角樓上的一羣福建蠻子,這陣子在京師可是飽受歧視,特別是彈壓皇城地面的金吾衛們,走在哪裏都是挺胸凸肚,趾高氣揚的模樣,哪曾將他們這些福建路來的鄉下人,南方蠻子們看在眼裏

    提起福建人,當然是“蠻子”長,“蠻子”短,那種鄙視和低看一眼的姿態,真是令人氣不打一處來。

    這些郎衛都是身高體壯,身上的甲冑,手中的兵器,無不是精中選精的上品,走在人身前時,那種睥睨萬方的姿態,也是有天子近衛們特有的傲氣,誰曾想過,他們在真正的遇到兇險的場面時,居然是這種模樣

    “真是不堪。”田恆悶聲道:“連我們石橋初陣時也不如。”

    “頭一回砍首級時,兄弟們也是害怕。”高時來也道:“但也不至於害怕成這般模樣。”

    “新兵負責斫砍首級,還真是練膽的好辦法。”

    “咱們那是窮苦人,漳州城破時,死人我們就見多了。每天飢一頓,飽一頓,有機會當然要抓住。你們看看這些大爺,生下來怕就是貴人家,最少也是中產之家,一輩子沒喫過苦,沒捱過餓,他們哪有什麼拼勁真有斫人頭的機會,怕也是能往後就往後”

    田恆的話,倒是說的人人點頭,確實是環境不同,不管是南安的武卒還是漳州流民牙將,特點就都是在苟活着,飢一頓飽一頓是常態,這些郎衛,就算不是文武大員家的權貴子弟,最少也是世代禁衛家族出身,居於燕京城中,世代生活在天子腳下,俸祿優厚,賦稅壓力又輕,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雜稅可不敢在京師收,更不要收向這些郎衛們收了。

    爲了拉攏安撫軍心,對郎衛的賞賜又是第一等的,新年正旦,照例有賞賜,天子的萬歲節,皇后和太后的千秋節,冊立皇太子,天子即位,都會大赦天下,並且賞賜京營禁軍和郎衛。

    這些人確實如田恆所說,生於安樂,怎會有奮起拼命的心思和動力

    眼下的事,拼也未必怎樣,不拼的話,性命無憂,按資排輩也有升遷的那天,就算一輩子當個普通的郎衛,生活質量都比在京師外的小官都舒服,這些人,哪有拼命的動力

    幾支弩箭,就阻住了他們前進的步伐,由來可非無因。

    “不要聽他們奸言挑唆,大參入內東門小殿,陛下可是親自部署抓捕韓鍾”徐子威繼續吼叫着,可惜已經無有幾人聽他說話。

    天子是要扶劉知遠,拿掉韓鍾,那又怎樣

    現在韓鍾還活的好好的,石遇吉,陳常得根本沒有拼命攻打相府,這邊劉知遠已經死了,事情已經相當明顯了。

    終於有個廂都副指揮冷冷的對徐子威道:“期門令和南安侯的私怨,我等可是管不着。天子派我等出來是救援劉大參,現在大參已經死了,下一步怎麼辦,當然是請示天子指示,若真的要誅南安侯,天子再派使者持節前來,我等還敢不奉詔麼”

    徐子威頹然退後,他現在明白了,爲什麼此前派出的衛尉加郎中令,在宰相府邸面前碰壁,一無所得。

    現在的他可以確定,想靠這些郎衛做事根本就不可能,如果真的要成事,當然要派出禁軍,可是天明之後,韓鍾入宮,天子還會派出禁軍來此嗎

    不可能了,塵埃落定。

    徐子威恨恨的退向後方,他根本無能爲力,若是勉強郎衛上前,毫無戰意的郎衛能打成什麼樣子,可想而知。

    那一夜在江心徐子威曾經觀看過南安團練與羣盜交戰,對徐子先的武勇和團練的精銳程度相當瞭解。

    以眼前這些郎衛的水準,還是不要上前送死的好。

    “我那三哥還算知趣。”徐子先也鬆了口氣,無論如何,不打起來是最好的結果。

    “現在等天明。”徐子先慢慢坐下,舒緩痠痛的身體,略帶疲憊的對衆人道:“就看韓相公入宮的結果了。”

    天子幾乎一夜沒睡。

    在諸多內侍的勸說下,官家總算是在下半夜時小憩片刻,但宮外的寂靜無聲象針扎一般,令天子感覺異常的難堪。

    連續派出幾千郎官和金吾衛,楞是沒聽到一丁點的動靜,郎官和金吾衛的無能,令得天子有一種自身也不安全的感覺。

    這般的郎衛,真的能護衛住宮禁安全

    至晨光微明,宮門復開時,天子已經洗漱過,連早膳也不及用,急赴內東門小殿,等候韓鐘的到來。

    奉命還在接仙台看京師情形的內侍侯官也已經下來,京師地面漸漸恢復正常,有不少官員儀衛從各家府邸而出,準備至衙署照常辦事。

    很多小食店,照樣開門營業,很多百姓,出門買湯餅,麪湯,京師百姓的風俗一慣如此,很多人家連煤竈都不備,早上的洗臉水都是在買早點時順道用大銅壺打了回家,一家人的洗漱都夠用了。

    晚上就去澡堂子裏洗,要麼再買熱水回家用。

    懶人有懶福,京師數以萬計的小食鋪就是提供這樣一條龍的服務,從洗漱用的熱水,到早晨熱騰騰的湯餅,也就是麪條,或是燒餅,油餅,肉餅,肉饅頭,饅頭,各種小喫應有盡有,有不少還是從太祖在江陵時代遺留下來的特色喫食,也是一併隨遷都遷了過來。

    直到今天,宗室的口音還是帶江陵官話的味道,在福州和江陵還有京師形成了一個個方言島。

    不僅是早點,午飯,晚飯,都是可以不起火解決,價格也很親民,很多小食鋪的餐具都是銀製,老主顧點一餐飯,十幾二十個銀盤子送過去,也不會害怕主顧把盤子給帶跑了。

    整個京師,都是在鐘樓的鐘聲,還有沿街竄巷的木魚聲中,逐漸甦醒過來。

    昨晚的事,似乎象一場惡夢,等天光大亮時,人們發覺事情並沒有如自己想象的那麼恐怖,半夜時有一陣喊殺聲,很快也消彌下去了,後半夜到天亮,就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當第一戶人家戰戰兢兢的推門而出時,發覺市面一切正常,終於千家萬戶一起出門,到辰時初刻時,京師市面已經幾乎完全恢復了正常。

    說幾乎,就是還是有相當謹慎的人家,選擇繼續閉門不出。

    達官貴人們出門要晚一些,他們多半有自己的廚房,不必着急打開門出去買早點,等市面已經恢復人氣,嘈雜聲起來後,城門照常開啓,城外的菜農,力役夫子們出來攬活之後,一個個貴人府邸纔打開側門,一個個穿着各色顏色的官員,或是騎馬,或是坐着馬車,轎子,往着各人的衙署方向趕過去。

    李國瑞也是在辰時二刻出門,比他往常出門的時間要早一刻。

    太陽已經很高了,在春天時的太陽畢竟是要比冬日暖和不少。

    李國瑞身爲執政一員,在京師的宅邸也是御賜,三百多間房舍的大宅,前庭轎廂中堂後院花園馬廄一應俱全,李國瑞卻是住不大習慣。

    他久在地方,爲官多年只取俸祿,使用公使錢都很謹慎,這是一個秉持了大魏官員遺風的舊式官僚,正因爲對韓鐘的奢華和宰相帶頭收受賄賂不滿,李國瑞才決心投到劉知遠一派裏去。

    當今朝廷,孤身不黨的官員也是有,但只能沉滄下僚,想要有一番作爲,沒有黨派就沒有出頭之日。

    出門之時,李國瑞神色一徵,叫住了自己的元隨儀衛。

    “見過執政。”

    來人是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穿着三品武官的袍服,見面之後,匆匆抱拳一禮,又是趕緊牽住了自己身後的戰馬。

    雖然穿着簡單,也沒有帶多少儀衛,只有兩個護兵騎馬在遠處跟隨,但這人站立之所,居然沒有多少人敢停留,四周空空如也,只有這漢子一人,一馬,早晨的陽光在別處一樣燦爛炫目,在這裏卻是似乎形成了一個黑洞,一切人,光,哪怕連空氣,似乎都不能駐留。

    而此人,淵渟嶽峙,磊落大方,神色從容,如果不是十分相熟的人,怕是根本不能在他的眼裏看出有一絲焦慮與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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