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機靈啊,這秀才相公。”有個禿頭壯漢,胸口紋着一隻雀兒,栩栩如生,倒是高手所制,只是其滿臉橫肉,臉上滿是兇戾之氣,他對王心源道:“你真叫王善,有沒有路照?”
王心源忍住怒氣,又送了十五文錢,說道:“在下並不是有錢人,不過普通一生員,探親求學也不是去做買賣,還望通融一二。”
這時裝滿了南安侯府府兵的馬車行駛了過來,一些菜農和守卡的漢子都只能讓開道路。
很多人用羨慕的眼神看過去,所有人俱是知道,建州總團的這些混帳東西,任何人的錢他們都敢收,除了官府的車隊外,能橫行無阻,根本不需交一文錢的,便是南安侯府的車馬。
不管是商會的,還是裝運侯府人員,物資的車輛,俱是一律通行,不會有人上前來刁難。
原因也是簡單,上次建州公人二百餘人,在南安鎮被團練打的落花流水,這幫人可是正經的府衙的衙前公人,還有好幾個孔目,押司,一樣被打的鼻青臉腫。
這些團練中人,不過就是府衙養的走狗,見到押司都是點頭哈腰恭謹萬分,他們又如何敢惹南安侯府的人呢?
這些總團的團練歪歪斜斜的站着,四五十人散在四周,各人手中拿着各色的兵器,主要還是鐵矛和長矟爲主,這種東西最爲常見,也最爲容易打造出來,也有一些人手中拿着各式的佩刀,還有拿鐵劍的,不過不論拿着何等兵器,這些人都是站沒站相,臉上也滿是邪氣。
他們設的卡子就是在道路一側擺了一張桌子,輪班站着七八人在路中,給錢的就放過去,兩側也有人,把想繞道的人吆喝到道上去交錢。
還有幾匹馬,那也是威脅想跑的人,騎馬還跑不過你步行?
桌子邊上是很大的筐子,裏頭有半筐子的銅錢和碎銀,有一些銀子十分細碎,在筐子裏和黃色的銅錢擺在一起,象一些發光的銀屑。
李富武和楊促兩人並排坐着,兩人正在談論着這筐錢什麼時候能收滿,建州這陣子叫他們弄的一團糟,李富武和楊促兩人掛着副團的名義,他們專找大商人和大戶要銀子,底下這羣人便是四處勒索,鄉鎮裏的商人和富戶叫他們要了個遍,不少人家都被逼的逃離建州,這幾個月看看往大戶要不到太多錢,他們就索性在各處設卡子要錢,只要過路的均要給,不給便是打罵,說人家通匪,然後晚上去執着火把搶劫。
這時有人過來,向李富武道:“又是南安侯府的車馬,怎麼辦?”
一時氣氛變的怪異起來,有人嘀咕道:“別人都收,憑什麼就他家不收。”
李富武冷眼看了這人一眼,意思很簡單,他彷彿在說:“你有本事你去收!”
那個被李富武的眼光一掃,脖子都縮了縮,他不敢再出聲了。
車輛緩緩在稅卡中經過,當然並沒有人交一文錢,車上的南安府軍還冷眼掃視着李富武和楊促等人。
在他們冰冷的目光注視下,李富武和楊促俱是感覺全身都不自在,兩人將腦袋別轉開來,不和這些府軍將士去對視……
在馬車經行過後,人流繼續向前,南北相向,而以北及南朝向的通道,卻是被王心源三人給阻隔住了。
“交三貫錢,給你們過去。”李富武和楊促還在筐子邊等着數錢,禿頭漢子的眼神變得異常冷酷,盯視着王心源的眼神如毒蛇一般。他對王心源道:“莫以爲有個生員身份,平常人叫一聲相公,你便真的是個人物了。這當口往福州去便是想離開建州,近來出外的豪商官紳多了,要是個個交五文錢便放出去,沒幾天俺們建州就空了。想走也成,三貫錢拿出來,便放你們過去。”
李富武慢慢踱過來,盯着王妻林氏,越看越覺得俊俏可人,當下也是笑嘻嘻的道:“若這相公捨不得,將渾家留下幫俺們收幾天錢,這幾貫錢也就能免了。”
坐在車裏的便是盧文洛,張仲德還有周懷勇等人,他們都是谷口附近的人,他們的假期還遠遠沒有到期,但在家中住了兩天後,他們已經無法安心留在家裏了,他們想要銷假回東藩,趕回去參加戰事。
盧文洛曾經在福州一帶打過漁,知道用獨桅單帆的小漁船也能順利到東藩,現在也不是颱風季節,就算這種只能乘坐十來人的小船也沒有太大危險,盧文洛打算不到鎮上的駐軍武官那裏報道,直接坐車趕赴福州。
周懷勇等人俱是贊同,他們已經長久的留在府軍的體系之中,每天和夥伴們一起起牀,會操,喫早飯,再訓練,午飯,訓練,晚餐,偶爾會長途拉練,那時候你就得依靠身邊的夥伴,任何小的疏忽都可能致命,沒有戰友的幫助,一個人想走幾百裏的長途,在那些森林和灌木中開闢道路往返,這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長久的軍營生活使他們已經被固化了,起,坐,站立,走動,都有一種獨特的南安府軍的規範和氣息。
任何一個府軍,哪怕穿着便服,也能在人羣中迅速找到有相同經歷的戰友,這是南安府軍在這個時代最獨特的東西,這東西一開始使他們不適應,比如毛巾要掛好,肥皂,牙涮,要按規定放好,每天要清掃寢室內務,一般男子是不做這種事的,被褥也要疊成方塊狀,很多新兵在訓練時因爲疊不好被褥不少捱打。
內務,隊列,訓練,掃盲知識等等,都是令這些府軍將士脫胎換骨。
很多律令,條例,如果是外人聽說了,定會說南安侯府太過嚴苛,但如果身處其中,則發現一旦適應了,反而是比在大魏這邊生活要更舒服愜意。
因爲律條規定針對每個人,在這套體系之下可能也會有不公平的事發生,但相對來說大多數人都感覺很舒服。
除了軍營,外間的一切也是令將士們感覺舒服,各種軍人的福利,薪俸,對軍人家屬的照顧,對陣亡傷殘將士的安置和撫卹,這一切都使軍人們有強烈的歸屬感。
盧文洛等人心急如焚,急着回東藩效力,這樣的心境,他們的家人都不是太理解……沒有搬到東藩島上的人,很難理解從府軍到官莊百姓們對侯府的歸屬感和認同感,這些軍人家屬也感激南安侯,願爲侯府效力,但他們不太能理解,爲什麼自己家的兒子要在打仗的時候趕回東藩,豈不知兵兇戰危,有性命之憂嗎?
其實每個人都會畏懼,軍隊便是將人攆到前方與人拼命的地方,不是講道理的地方。長期的訓練就是爲了叫軍人們殺人和減輕在戰場上的畏懼感,甚至有的時候,軍人們要執行明知必死的任務。
平時的灌輸,訓練,叫軍人們在艱苦的環境下錘鍊,比如拉練會死人,攀高索會摔死,爬山也有危險,在海上訓練也有危險,在軍營中的真刀實槍的技藝訓練也可能受傷或是身死。
每天都會流汗,經常會流血,偶爾會死去。
除了每天都可能在生死線上掙扎,還有榮譽感,歸屬感,這都能叫軍人忽略生死,比如盧文洛等人,若是大戰起來,他們不能在熟悉的隊列中,身邊是日常站在一處的同袍戰友,他們在外和家人團聚,夥伴們冒矢石與敵奮戰,而他們不在隊中……一想到這一點,就會令盧文洛他們坐立不安,在家裏他們喫不好,也睡不好,每天握着拳頭髮呆,若這般,還不如回島上去與戰友一起與敵奮戰。
“這秀才怕是毀了。”
“有啥法子,他算倒黴到家了。”
“秀才娘子怕要遭他們毒手。”
“真他孃的晦氣,看到這事,老子心裏這氣快憋炸了。”
“真想拿着長矟下去,把這些小婢養的都捅死。”
“放心,這種人就是短命鬼,活不久的。”
衆府軍在車中冷眼看着那些無賴子,這般人物,在政事清明的時節,早就叫地方官定期打殺一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