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宴雙手交叉,默默地等待邱秋的發聲。

    調音師準備就緒,先上了一段前奏,用以調節歌手的感官和情緒。

    邱秋聽着監聽耳機裏響着一段鋼琴的低鳴,頭隨着音樂的旋律上下起伏。

    這是她每天都會聽的旋律,哪怕晚上睡覺前,都會帶着耳機聽這些旋律入睡。

    稀碎的玻璃紙聲音通過設備傳了過來,冷宴擡頭,看到邱秋正拿起一顆薄荷糖潤嗓子,不禁露出了微笑。

    這是邱秋上車前冷宴給她塞的小糖果,沒想到她會用在唱歌前。

    冷宴旋即從口袋中掏出了同款糖果塞入口中,清甜涼爽的感覺不由地讓他心頭一震,配合着耳機裏邱秋的聲音,讓他心裏沒由來地感受到一股不屬於他情緒範疇的開心。

    更讓他心頭觸動的是,邱秋開嗓哼鳴時那彷彿從地獄悄然逸出的幽靈之聲。

    你能聽到那蘊藏在聲音裏的平靜之下的極致痛苦,邱秋的可塑性着實不一般。

    她既可以是治癒的天使,聞之重燃生之慾;又可以是致鬱的海妖,哀傷縈繞心頭。

    前奏切進一分多鐘了,邱秋也找好了狀態,擡眼給導演比了個“ok”的手勢。

    冷宴看到了邱秋眼裏的認真,如氤氳着的暴風雨前奏。

    此時這段前奏就正式開始錄入音軌中了。

    邱秋閉上雙眼,在前奏進行一半時加入低聲的哼鳴,彷彿看破塵世的人臨死前的絕音。

    “noin,nosorrow

    youlive,yougrow

    itstoofartobelong”

    歌詞的前半部分向人們描述着一個貌似天堂的世界。

    那裏沒有痛苦和悲傷,人們在那裏快樂地活着。

    然而歌詞一開始的那句“不會持續太長”暗示着這並不是一個正常的世界。

    畫風也逐漸詭異,人們確實是沒有痛苦了,不過也沒有了歡笑和淚水。

    歌詞的第一主人公嚮往着這樣的世界,也抗拒着這樣的世界,這種極爲矛盾的狀態讓主人公愈發癲狂。

    但是很明顯這是她臆想的世界,一把從外界燃燒過來的滔天大火燃燒了她的美夢,火光中無數黑暗的眼睛在注視着她,滿是傷痕的痛苦現實將她的身心折磨。

    主人公最終做出了選擇,將自己浸沒在海洋浴缸之中,她感覺地獄的魔爪正將她往下拉,但她並不抗拒,而是帶着微笑漸漸沉沒,最後“itscanbelong”宣誓着主人公的結局。

    現實比死亡要來得殘酷得多。

    從歌詞中不難推測出故事的背景,一個長期遭遇家庭暴力的小女孩,在絕望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邱秋做這首歌的目的,不是爲了鼓勵人們去自殺,而是從受害者的角度批判惡魔的過錯,讓人們去關心家庭暴力這一主題,不要把它當做家庭糾紛而冷眼相待。

    邱秋並沒有選擇用激烈的唱法來表示主人公內心的情緒,而是用一種平淡近乎於敘事的腔調去演繹這首歌。

    這彷彿就是已經成爲幽靈的女孩,失去喜怒哀樂的情緒,失去痛苦的能力,靜靜地向死神闡述着自己的人生。

    這種衝擊感,比之嘶吼更然人難以平靜,冷宴聽到邱秋演唱的時候,不禁有些感同身受。

    他也曾遭受暴力,比之身體上的暴力,來自家人的冷暴力更令他難以忍受,他將他的心包裹得嚴嚴實實,不讓任何人靠近。

    是邱秋讓他感受到生活的樂趣,讓他覺得,原來人還能這麼愉快地活着。

    即使被逼到絕路,那種求生的慾望還是呼之欲出。

    他承認他被邱秋影響到了,她的樂觀積極,更是一點點撥開他堅硬的心,讓他的心柔軟起來。

    冷宴動容了,他的眼裏爬上了一絲微紅,眼裏盛滿了複雜的情感。

    在場的其他工作人員也被邱秋的表現力震驚到了,他們不得不感嘆,比起三年前,邱秋現在的歌技實在是成熟極了。

    那種對歌曲的嫺熟把控,不僅是在唱歌的技巧和情感的塑造上,更在於她對意境的把控。

    “美”是一種很主觀的感受,“音樂之美”更是需要一定的造詣才能聽出來。

    但在場的人,無論是否參與這場音樂的創作,都感受到了這種“來自天堂的魔鬼”的美麗,治癒與致鬱相夾雜,意蘊豐富,值得人去細細品味。

    歌畢,邱秋低垂的雙眼裏驀地流下兩行熱淚。

    冷宴皺了皺眉頭,抑制住自己內心想要擁住她的衝動。

    還好邱秋專業素質一流,她連忙收拾好情緒,給自己做了一個加油打氣的姿勢。

    她不敢擡頭看冷宴的表情,怕冷宴嫌她感情太過豐富,可是內心的聲音一直在召喚她去看冷宴的反應。

    冷宴會喜歡這首歌嗎他會做出什麼表情呢

    內心驅使着邱秋擡眼看冷宴,只見冷宴凝視着她,那雙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露出瞭如曇花般絕美的笑容。

    邱秋捂住心臟,又大又圓的明眸裏又流下了熱淚,配合着背景音樂,居然生出一種我見猶憐的柔弱感。

    太好了,他喜歡這首歌。

    冷宴薄脣緊抿,明明還是那麼不起眼的樣子,爲什麼自己總是忍不住看着她的雙眼呢,爲什麼他這麼想去安慰她,給她一個抱抱呢

    自己什麼時候擁住她的呢自己又是什麼時候擦掉她眼角的淚水的呢冷宴已經不想去問自己了。

    “別哭了,你哭的真難看。”

    “你哭的才難看呢”邱秋破涕爲笑,拿小拳拳錘了錘冷宴的胸口。

    玻璃牆外一衆人員已經呆若木雞了。

    “那個,導演,我們要不要先回避一下。”穿着棒球衫的錄音師轉過頭去問道。

    “你覺得呢”胖導演臉都綠了,手底下的椅子都被他摳出了一道劃痕:“人生難逢一知己,冷總下手可真快。”

    知曉導演心思的音樂總監爲導演默哀三秒鐘。

    不過到底都是成年人,情緒切換來去自如的,很快邱秋又進入了下一首歌的錄製。

    這張專輯邱秋給取名境界,總共錄入四首歌曲,分別是人間、天堂、地獄,神明。

    方纔錄製的那首就是開篇曲目人間。

    如果前三首還是如同但丁神曲般靈魂遊弋的所見所感,那神明則是這個奇幻空間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是一種超我的境界。

    它是沒有歌詞的,邱秋的哼唱比之人間的平靜,更爲複雜。

    每一個聽到這首歌的人都會聽到自己心底不同的聲音,有一種直達靈魂的透徹感。

    四首歌曲都錄製完畢的時候,在場的人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邱秋出事之前,製作人也聽過邱秋的演唱,那時候的境界遠沒有現在來得那麼脫俗,可以說困境傷害了她,同時也造就了她。

    “到底是從冥府遊歷過一圈回來的人,我似乎有新的靈感了。”導演如是評價道。

    “一流的製作,成熟的技術,靈魂歌姬。這張專輯,不火也難啊”製作人滿意地點了點頭。

    邱秋摘下耳機,滿意地點了點頭。由於她工作的精益求精,錄製的最終效果非常好。

    冷宴並沒有摘下,他反覆聽着耳機裏那宛如天籟的聲音,心中欣慰。

    “我能再錄製一首歌嗎這是我在醫院剛寫的。”

    “當然可以”錄音師豁達一笑,“要把它收錄進新專輯嗎”

    邱秋神祕一笑:“不,這首歌暫時不錄入。”看到冷宴一臉好奇又彆扭的表情,邱秋推着冷宴出去道:“這首歌你就別陪同啦。”

    冷宴眼神幽怨,見邱秋死活不讓他聽,只好“哼”了一聲,隨即便不爽地離開了。

    錄製很快就結束了,邱秋拿着自己的成果,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心自己的包裏。

    邱秋長舒一口氣,連忙用雙手哼哧哼哧地轉着輪椅,滿頭大汗。

    一出來,邱秋便看到那在人羣中那極爲顯眼的大長腿。

    冷宴見邱秋出來,連忙閃身進去車裏,也不開車,就氣悶地坐在駕駛座上,也不理邱秋。

    邱秋用小胖手費力地去轉動輪椅,末了還扶住腹部,表現出一副痛苦的模樣。

    冷宴一看,顯然神色有些慌亂,那雙節骨分明的手緊攥着方向盤,拿下來也不是,放上去也不是。

    邱秋瞧着冷宴擔心的模樣,心裏不禁有些甜蜜。

    她暗笑冷宴小孩子脾性,也不服軟哄哄他,就這麼捂着肚子待在車窗外看着冷宴。

    疼在邱秋,痛在冷宴心,他怎麼忍心自己的小寵物遭受這樣的痛苦,便冷哼了一句,隨即便下車,一聲不吭地把邱秋抱上車。

    沉默是今晚的主旋律。

    路上兩人一句話也沒有說,邱秋撐着下巴盯着冷宴,似乎要在冷宴臉上看出花來。

    冷宴則是緊抿嘴脣,一臉嚴肅的高嶺之花的模樣。

    兩人一到別墅,冷宴主動伸過手去,邱秋便依靠在他懷裏,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模樣。

    推着邱秋在花園中穿行,徐徐微風吹得人很是舒爽。

    但風並不能吹平冷宴的眉頭,他始終用一種暗示的眼神看着邱秋,待邱秋轉頭去看他時,他又傲嬌轉過頭去,冷哼一聲。

    邱秋明白他內心的不爽,心中憋笑,依舊不理他。

    等推到樓梯底下時,冷宴鬆開輪椅,特意在邱秋面前饒了過去,也不理會邱秋能否自己上樓,便背過身去準備上樓了。

    邱秋看冷宴真的炸毛了,連忙拉住準備上樓的冷宴。

    “我有禮物給你”就這麼一句話,成功讓冷宴停下了腳步,嘴角露出一絲捉摸不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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