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旅明 >第662節 救反賊(八)
    1635年5月8日,農曆乙亥年3月20。風向,東,天氣,雨。

    對於周邊江河湖泊密佈的大武漢地區來說,每年入了5月,頻繁的降雨天氣就是常事了。

    翌日上午,確如南望所言,先是淅瀝的小雨落在了漢陽城內外。可即便這樣,天氣依舊是悶熱難當...有經驗的土著都知道,怕是後晌還有大雨。

    在這個節骨眼上,被嚴密監視的小管,反倒穩如狗...他早起就忙忙碌碌做着出遠門的準備工作。

    先是在街口的雜貨店買了斗笠和背囊。接下來,小管又去沽衣店買了全套出遠門的粗布行頭。

    再之後,他去騾馬市,談妥了去孝感的一輛馬車。

    做完這一切,小管興頭十足地去酒樓提了幾個菜,半路還順便在藥鋪買了點出門用的清涼油、跌打膏。最後,他回到自家小院,和老孃一起吃了午飯。

    小管其父早亡,他娘守寡將其拉扯大,兩人是真真的相依爲命。在這個女孩子十幾歲就普遍嫁人的時代,小管娘其實歲數並不大,剛剛40出頭。

    面色蠟黃的小管娘,由於肺上常年有病,所以時常咳嗽,說話有氣無力,提不起精神。不過今天見小管興致高,小管娘也就樂得陪兒子多吃了一碗飯。

    嚥下最後一口,小管低頭將碗放在桌上後,貌似終於下了決心。下一刻,他擡頭說道:“娘,上次說的瞧病一事,有眉目了。”

    “唉,我這病早就不指望了。兒啊,再別操這個心。”

    “是師傅尋的神醫,就在鄂州。”

    小管娘聞言一愣:“你師傅...哦...這可是生受了......鄂州,那可是要過江......”

    小管點頭:“嗯,都聯絡好了,就過江住幾天。娘,我等下出去等船。下晌,師傅身邊的小武哥要是僱車來接您,您就上車來尋我。”

    在這個時代,女性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是鐵律。出外瞧病這件事,其實在小管說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經確定了下來。

    小管娘雖說嘴上反對,但她是無力改變結局的。最終,小管娘只能默認這件事,但她還是習慣性嘮叨:“唉,又要花多少銀子?沒得破費,你還要不要娶媳婦了?”

    見老孃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銀子上面,小管面帶微笑,緩緩地靠在了躺椅上:“銀子的事您再別操心。這幾日做活,有賺。”

    “唉。回頭見了你師傅,娘要好好給人家道謝一番...這幾年幫了咱們多少。”

    “是啊......這回要見的人多呢。”小管仰望着屋外的雨天,雙手抱在腦後,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

    幾年前的那個正午,同樣是悶熱的小雨天氣。當時還是騾馬市夥計的小管,在城外被匪人馬三兄弟劫了押送的牲口,還要被殺人滅口。

    所以說小管命不該絕。正巧當時還在潛伏期的黃忠送貨路過,見事不平,就出手救下了小管,順便帶着夥計,將馬三兄弟砍傷後扭送到了官府入監。

    這之後,小管順理成章,成爲了黃忠情報網的外圍成員。而隨着時間推移,當黃忠發現小管身上具有情報天賦後,就祕密開了“香堂”,貼上了“祖師爺曹”的剪影畫像,將小管收爲“鐵傘門”的“親傳弟子”。

    所謂“親傳弟子”,其實就是總部備案的正式特勤人員。這種正式人員很難發掘培養,黃忠在武漢條件簡陋,這麼長時間,也只發掘了小管和小武兩人而已。

    那個時候,懵懵懂懂的小管,還以爲鐵傘門是某個江湖上的會道門派。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加入的是怎樣一個龐大的組織。

    不過,這些都不影響小管對自己成爲神祕門派親傳弟子的狂熱之情——黃忠的救命之恩,扶持之情,乃至終於“有了組織可以依靠”的踏實感,令小管這個受盡生活磨難的寡婦之子,一開始就死心塌地跟着黃忠幹了。

    這之後,通過祕密訓練,以及暗中的資源扶持,小管飛速成長了起來。

    他越混越好,先是在騾馬市擊敗各路競爭者,繳足了費用,混成了牙人。

    爾後,當小管親手策劃、跟蹤、下毒、綁架並最終親手手刃了出獄的馬三兄弟後,就算是繳了投名狀,正式出師了。從那時起,黃忠開始陸續向他透露組織內部的一些信息。

    而當小管最終知道自己原來是“喫皇糧”的南方某位總兵麾下的正規“坐探”時,已經是南望等人來到武漢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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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沉的思緒中,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當小管被檐下嘩嘩增大的雨水聲驚醒,才發現自己居然長長睡了一覺。

    扭頭看了桌上水漏,發現已經到了申時中(下午4點)。

    “剛好剛好。”小管掀開身上不知何時被孃親蓋上的薄被,跳起身,精神抖擻地穿上出門行頭,披上蓑衣,戴上斗笠。

    臨了,再次交待孃親,一定要上小武的馬車後,小管拉開院門。

    出門後,他最後深深環視了一眼這處生養他成人的破舊小院,然後轉身便走。

    當小管的身影在雨水中漸漸清晰後,巷口麪館裏,杜衝的兩個徒弟一把扔下手中瓜子,互相使個眼色,戴起斗笠,出門緩緩跟在了小管身後。

    恍然不覺的小管,一路上慢慢悠悠,徑直往城東門行去。而當他出城那一刻,身後已然綴上了4道身影。

    小管毫無防備,繼續往東門外步行。差不多10分鐘後,一片紫竹林出現在了江邊。

    有了紫竹林,就有了玉佛寺。

    玉佛寺之前還有香火的年月,其實是一座尼姑庵。現如今,師太不知何處去,方丈幾度望春風,玉佛寺早已荒廢多年。

    來到寺門前這一刻,天上的雨水突然小了很多。伸手試探一下雨滴,小管取下斗笠,然後在“吱吱嘎嘎”的響聲中,緩緩推開了虛掩着的廟門。

    之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門內。

    這個時間,正好是小管和反賊約定好的傍晚時分,天色已然暗了下來。

    與此同時,再沒有必要掩藏行止的一些身影,從四面八方緩緩穿過竹林,聚集到了玉佛寺門前。

    這些人影,清一色穿着黑色皁吏袍服,背後揹着斗笠,頭戴黑色襆頭,手中拿着各式兵器,包括但不限於鐵尺、鐵索、鐵鏈、水火棍、哨刀、朴刀......等等,甚至還有兩面虎頭盾牌。

    他們中領頭的,自然是方面黑髯的漢陽府捕頭杜衝。在他身邊提着一根鐵尺的,則是牢頭包世南。

    “師傅,三個都進去了,拿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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