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旅明 >第729節 歷史(四)
    通常,一件事在搞砸之前,都會有一個看上去很正規的開頭。至於後面爲什麼加速狂飆,乃至飛出懸崖或許是剎車真壞了,或許是就沒想着踩。

    一開始,“比餉鎮撫司”成立時,劉宗敏也是很有規劃的。

    他坐在國丈田弘遇的大宅中,對部下發布了當季追繳KPI:“中堂十萬,部院京堂錦衣七萬或五萬三萬,道科吏部五萬三萬,翰林三萬二萬一萬,部屬而下則各以千計”。

    以上標註,公平公開公正,透明度很高。

    當然了,其實劉宗敏也沒有真把這個KPI當作必須完成的標準。就和公司定年度指標一樣,多少有些獅子大張口的味道在裏面。

    接下來,就是收繳雙方博弈了。

    在大多數官員看來,這種粗暴野蠻的行爲,肯定是不能妥協的。即便上繳,那也要拼命抵抗後再吐出幾個.否則的話,不是公開表明自己是貪官了嗎?

    要知道,按照以上標準,正常官員靠俸祿,八輩子也攢不出這麼多。

    不過,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不管什麼號召,總有人押寶主動出頭的。

    譬如之前提到過的,舊世界力阻崇禎南下的內閣大學士陳演。此君在這個位面,雖說還沒當上大學士,但依舊“以皮箱二隻載入宗敏處,賊喜其慷慨,遂得免夾。”

    還有戶部主事劉明偀等“即完一千,遂得放去”。

    千金買馬骨的套路,短短持續了兩天。接下來,對於“不支持大順朝廷工作”的廣大官員,除了極少數挑出來維持日常政務運作的官員外,其餘人等,開始遭受大規模的拷掠行動。

    國仗田弘遇的宅邸,佔地廣闊,前前後後被分成了幾個檔次,分別拷掠不同等級的官員。

    這個時候,慣常認爲自己的意志力能壓制住痛覺神經的官員,終於明白了現實和想像之間的差距。就像他們自己說的那樣: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不拷不知道,一拷嚇一跳。

    第一天,就有一名翰林,從他家裏挖出了七千兩白銀。這個結果令包括李自成在內的,大部分窮鬼出身的人都十分驚訝:“翰林之富乃至是耶?”

    號稱清水衙門的翰林都這麼富?

    京官和鎮上的老財真不是一個檔次?

    於是,之前的KPI,這一次徹底落到了實處:“凡翰林官,無論新舊,皆派餉萬金以上。”

    清流官都這樣了,那麼拷掠大頭,皇親國戚和各路大佬官員,自然是重點了。

    之前在滿朝文武面前當衆哭窮的周奎周國丈,先是兒子當面被殺掉,然後老婆女兒也被迫上吊。這之後,劉宗敏開始對周奎使用酷刑。

    最終,貪慾終歸抵不過夾棍帶來的痛苦。周奎被迫交待出的家產當中,僅白銀便多達五十二萬兩,此外還有各種珍寶財物數十萬:“周奎抄見銀五十二萬,珍幣複數十萬,人皆快之。”

    此處劃重點:人皆快之。

    皇親國戚免不了,官員更不用說了。大批官員遭到了嚴刑拷打。不光是夾棍,闖軍還用各種燒灼肌肉、折斷脛骨等殘忍手段,逼迫他們交錢。

    唯獨躲過了一劫的,大約是歷史上的首輔魏德藻了。此君是崇禎十三年狀元,歷史上被夾棍活生生夾了五天,腦裂而死。其子隨後也被闖軍殺死。

    在這個位面,由於提前了八年,所以老魏躲過了這一劫。

    雖說提前了,但京官的總數量是不變的。劉宗敏這一劫,數量多達幾千的勳戚官員,無論在職的還是退休的,終究沒有躲過去。

    即便這樣,劉宗敏還覺得不夠。

    隨着拷掠的進行,驚喜於天量白銀的入賬,驚訝於京城藏銀之豪富,劉宗敏便又命人在門口樹了兩根柱子,作爲凌遲專用。敢不交錢的就千刀萬剮:“宗敏之門立二柱,磔人無虛日。”

    “宗敏討債無限責任公司”在京城的大項目,自啓動開始,便運作地紅紅火火,闖軍其他部門自然也沾了光。

    進城十餘日後,在無數財富的刺激下,闖軍之前那一點謹慎和矜持,早就不見了蹤影。

    這個時候,車子已經沒有了剎車。李自成手下這些將領們,拷掠之餘,又把目標盯上了城裏的商家、富戶。

    不受管束的士兵甚至直接向普通百姓下手,打家劫舍,強搶民女之事頻頻發生。一時間,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片恐懼的氛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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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種逐漸失控的環境裏,京城中卻始終有一股勢力超然物外,冷眼旁觀。

    這股勢力全員穿着黑袍,其中高層人士着道袍。他們的領頭人物,是執掌着情報司的國師周乙。

    在闖軍中有崇高聲望的周國師,入城之後,一改往日鋒芒,倒是安靜了不少。除了之前在朝會上參與討論了戰略規劃外,之後這些天,就以打坐吐納爲由,沒有參與任何政務。

    而就在這天入夜時分,原行人司衙門,周乙的國師府上,來了一位客人。

    從後門進來的客人,身穿一套打了補丁的粗布短衫,渾身上下髒兮兮的。

    可在書房見到這位客人後,周天師卻疾步上前,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上下搖晃,臉上難得露出了激動神色:“老鬼同志,終於見面了!”

    “我是今天上午才知道您的真實身份的。”前來接頭的劉旺同樣十分激動,用力握着對方的手:“久仰‘佛龕’同志大名,您這份功業,蕩氣迴腸,北京站同仁欽佩得緊啊!”

    “過獎過獎,全靠後方支援,長官指揮有方。”

    一番寒暄過後,兩人落座。

    劉旺前腳灌了口茶,後腳便開門見山說道:“我這次來碰頭,主要有兩件事。”

    “第一件,和您接洽撤退事宜。”

    “第二件。”劉旺說到這裏,從大腿補丁下面抽出一張紙:“這是之前北京站調查出的一份名單。其上都是一些對咱們陽奉陰違,還私下資助反對派的京官名單。”

    “這個好辦。”

    周乙說話接過紙條,掃了一眼後,拉繩喚人進門:“把這份單子交給劉宗敏,就說這些人府中疑有大量藏銀,讓他加急安排一下。”

    “是。”

    “至於頭一件事嘛。”周乙給劉旺添滿了茶:“我這邊已經在陸續實施了。不急,咱們細細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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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佛龕同志和京城地下黨碰面的同時,遠在二百里外的天津北伐軍總部,也有一場見面會正在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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