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品侯爵 >第二百一十章 一代梟雄
    大明天啓五年十二月初一,冬,大明遼東奴兒干都司錦西堡。

    面對數萬遼東明軍的圍困,努爾哈赤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號令手下親軍,光榮的戰鬥到最後一個人,而是在收到自己已經被明軍徹底包圍,沒有突圍可能的消息後,就命令所有的親衛放下武器,嚮明軍投降了。

    縱橫遼東一輩子的努爾哈赤,不可能不知道,現在抵抗也沒有意義,在李沐這樣的對手面前,就努爾哈赤身邊剩下的這一兩百人,估計都不能給他造成什麼傷亡。

    努爾哈赤就算是再傻,這個時候也該知道,自己已經被自己的兒子們完全出賣了。他看中和悉心栽培的貝勒們,在真正的危難時刻,毫不猶豫的丟下了這個已經病入膏肓的老人,自顧自的帶着大軍北撤而歸了。

    努爾哈赤累了,也心寒了,一連串沉重的打擊也接近摧毀了這個老人的意志,無論他在遼東戰場上曾經有多麼的勇猛無敵,現在的努爾哈赤,也已經滿六十八歲,在這個時代,哪怕是生在貴戚高門,也算得上是高壽的老者了。

    努爾哈赤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發着呆,身邊的親衛已經被李沐下令解除武裝看管起來,獨留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斗室之中,看上去是那麼蒼老和虛弱。很難想象,這個已經行將就木的老人,從萬曆十一年開始至今,整整四十年的時間,給整個大明帝國帶來了多少深重的災難。也很難想象,在這漫長的,可怕的戰爭歷史中,有多少滿漢的青壯年戰死沙場,又有多少漢家百姓被殘忍的殺害和奴役。

    他的手上,沾滿了漢家百姓的鮮血,他的一生,都必將被無數冤魂纏繞。但是從滿族的角度上來說,努爾哈赤確實用一輩子的時間,爲滿族族裔爭取了極大的生存空間。沒有他,就沒有滿洲鐵騎,就沒有八旗戰陣,沒有大金國,也就沒有後來的大清。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努爾哈赤空洞的眼睛腫略略聚焦了一點神采,灰白的眼睛緩緩的望向出現在門口那個不算特別高大的身影。直到門外透過的光線照在來人的臉上時,就連征戰一生的努爾哈赤也不由得有些意外,蓋因這個人實在是太年輕了。但是在這個時候,能夠孤身來這裏看自己的,除了城外數萬明軍的統帥,大明世襲晉陽侯李沐以外,絕無他人。

    “你就是李沐”努爾哈赤是第一次見到李沐,如果不是因爲他身上華麗的錦袍,他應該和很多二十五歲的漢人青年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略顯消瘦的臉龐上帶着一絲溫和的微笑,身量應該七尺有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也不是那麼孔武有力的感覺,但是皮膚卻因爲久經沙場顯得有些粗糙,看上去年輕的不像話,卻偏偏帶着一身渾然天成的威嚴,在努爾哈赤這樣的人眼中,便是殺伐果斷,久居高位的象徵。

    人不可貌相,就像如果不認識努爾哈赤的人,不可能想到,這個虛弱的老人曾經殺傷數十萬大明將士和數百萬漢家百姓。當然也很難想象,這個一直笑得很溫和的年輕人,也屠殺了十萬多滿洲精銳和十餘萬滿族百姓。

    真是因果輪迴,報應不爽。

    “對,我就是李沐。”李督師抖了抖錦袍上沾着的雪花,依舊淺淺的笑着,對着努爾哈赤道:“沒想到我李府的親兵,還能有您這樣一個有大出息的。”

    努爾哈赤年少的時候生活極其困苦,他出生在赫圖阿拉建州左衛一個小部酋長的家裏,在十九歲時,因爲繼母對其十分刻薄,努爾哈赤就拿着自己分得的可憐家產,帶着弟弟舒爾哈齊在遼東大興安嶺的荒山中挖人蔘、採松子、摘榛子、拾蘑菇、撿木耳,然後將這些山貨拿到大明的馬市上交換一些生活必需品。彼時的努爾哈赤,年輕體弱,屢遭欺凌,但是卻依舊刻苦勤奮,並且在這個時候,努力的學會了蒙古語和漢語。

    後來,大雪封山,大山也不敢去了,努爾哈赤差點餓死之際,遇到了時任遼東總兵李成梁,當時的李成梁,已經貴爲遼東總兵,而努爾哈赤,纔不過是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

    “當年李大帥收留我的時候,我還沒有你現在年歲大。”努爾哈赤對李沐的嘲諷不以爲意,像是對李沐,又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年的冬天,冷的直讓人發瘋,撫順城內的馬市都關門了。我手上只有三十文錢,卻連一塊取暖的木炭都買不到。”

    李沐聽着努爾哈赤的話,不知道爲什麼想起了安徒生童話中的賣火柴的小女孩,雖然比喻不甚貼切,但努爾哈赤大概就是那樣吧,那個時候,周圍除了寒冷,也就只有寒冷帶來的絕望。

    “李大帥收留了我,我自然也盡心做他的兵。”努爾哈赤的口中的李成梁,就是時任遼東總兵,後來被冊封爲寧遠伯的,李沐的祖父。所以李沐一進門就稱努爾哈赤是他“李府的親兵”。

    “萬曆十一年,我的舅舅阿臺圖爲報我外祖父被明軍所殺之仇,屢掠邊境,李大帥再率大軍出擊,取阿臺圖的古勒寨及其戰友阿海的莽子寨,我的舅舅也被殺死。我的祖父覺昌安、我的父親塔克世第二次主動爲明軍做嚮導,卻在戰亂中被明兵誤殺。”努爾哈赤沉重的說道,李成梁屢次出兵攻擊建州衛,努爾哈赤的外祖父王杲,舅舅阿臺圖,祖父覺昌安、父親塔克世全部死於遼東總兵李成梁的手中。

    “我原本心中雖有怨恨,但實在不欲與大明交鋒,當時的我,就和你現在差不多大,勢單力薄,孤苦伶仃,彼時你們明國的皇帝,在建州都被稱爲天皇帝,我自覺對抗天朝沒有出路,所以把罪責推到建州左衛圖倫城主尼堪外蘭的身上,想從中換取一些微薄小利。不料被你李府一口回絕,不僅如此,遼東李氏還令尼堪外蘭爲滿洲國主,我一肚子怨恨無處宣泄,還反遭尼堪外蘭追殺,不得已之下,帶着十三副家傳甲冑起兵,從萬曆十一年,打到萬曆十六年,五年時間,歷經數百場戰鬥,統一了建州。”

    不知道是不是說到了自己的得意之處,努爾哈赤的聲調越來越高,接着道:“萬曆十九年,我開始收復女真各部,當年征討平定珠舍里路和訥殷路,長白女真歸附,萬曆三十九年平東海女真,萬曆四十一年平海西女真。三十年我拿下女真各部,終於開始向真正的兇手,向大明朝廷發起復仇之戰”

    “薩爾滸。。。”李沐出聲道。

    “對薩爾滸天命四年,我帶兵四萬,和十一萬明軍並兩萬朝鮮援軍決戰於薩爾滸,大獲全勝你遼東李氏當時所有成年男子,幾乎全部陣亡於此戰我大仇得報,心中快意,簡直難以想象”努爾哈赤昂聲笑道:“那一天,我等了三十六年”

    “精彩啊精彩”李沐聽到這裏,哪怕聽到努爾哈赤殺了他李氏所有的成年男子,竟然沒有破口大罵,而是撫掌而笑:“這樣的經歷,再過四百年,肯定有人爲你寫一個好劇本,排一出精彩的好戲來。”

    “但是唯有一人,我輸了,輸的徹徹底底,但是沒有心服口服。”努爾哈赤電一樣的目光直直的撲向李沐,字字不甘的道:“那就是你,李沐我的王圖霸業,我的多年謀劃,全部都毀在你的手裏”

    “狗屁王圖霸業”李沐對着努爾哈赤憤怒的質問,像是看着一團毫無意義的垃圾一般:“就爾等落後之體制,愚昧之思想,陳舊之戰術,居然也妄想談什麼王圖霸業真是活該鏡花水月一場空,自作孽,不可活”

    “鏡花水月簡直可笑,你們大明總說自己是天朝上國,真是不知先進在何處屢戰屢敗,先失撫順,鐵嶺衛,後丟瀋陽,遼陽,若不是關外還有寧遠和錦州,怕是山海關以北,都沒有明人的立足之地了”努爾哈赤冷笑道。

    “你還不承認自己落後”李沐搖頭不屑道:“先進的戰術和技術,殺你們這些建奴蠻夷,簡直就如砍瓜切菜一般。錦州之戰我殺了三萬,瀋陽之戰我殺了一萬,廣寧之戰我殺了五萬”

    李沐一步一步的走到努爾哈赤的牀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聲音彷彿從九幽地府中飄蕩而來,一字一句道:“我李沐的這個總督,這個平章軍國重事,都是你們這些敵人送來的,我從遼東殺到江南,從江南殺到山東,從山東殺到宣大,從宣大殺到蒙古。建奴,紅毛子,蒙古人,白蓮教,我手上死過的敵人,現在不下三十萬之數從來未經一敗就是因爲爾等落後愚昧之政權,從來都是烏合之衆而已。你信不信,只要我想,我願意,我能殺到你整個滿洲雞犬不留,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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