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潔,樹影婆娑。

    桑玥寫好信讓子歸寄出,又靜坐了一會兒,花了大約兩刻鐘,慕容拓仍是沒有回來。習慣了他在自己觸手可及的位置,突然離開那麼久,她當真萬分不適應。

    誰說夫妻兩個天天膩在一塊兒會厭煩的她偏不,越是和他相處,越是被他日益成熟的氣質所吸引。

    從前的他是一塊頑石,精雕細琢之後變成了璞玉,現在添了歲月的彩繪,他更是完美得令人唏噓,舉手投足、或微笑或沉思、或揚眉或凝眸,全都充滿了成熟男子的魅力。

    不論何時何地,他都張開雙翼,爲她和兒子撐起一片舒明開闊的天,他把丈夫的情愛,以及雲傲的父愛一併給了她。

    曾幾何時,他在她面前只是個孩子,一個動輒就臉紅害羞的孩子,不僅如此,他還衝動易怒、青澀任性,慢慢地,他學會了隱忍,參透了圓滑。他教她“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他一點一點地喚醒她潛藏在靈魂深處的親情,讓她親近雲傲、親近冷香凝,相比之下,她忽而有種錯覺,和他相處,她是個孩子了。

    想着想着,端麗且嚴厲的眉宇間爬上了一層幸福的柔和之色。

    斂起翻飛的思緒,她笑了笑,去往了花廳。

    沐承恩雖說是沐傾城的弟弟,可桑玥沒有見過他,雲傲當初只派了暗衛控制沐府,但沒將他們拘留入京。雲傲去世後,暗衛主動和桑玥接洽,問明桑玥的意思,桑玥撤銷了他們的任務,沐府從此自由。

    沐傾城勤勉好學、溫柔恬淡,沐承恩和他恰恰相反,算不上游手好閒,但頗爲灑脫,不喜束縛,他很有武學天分,桑玥有意栽培他,被他委婉拒絕,桑玥便也不強人所難了。

    四個月前,沐承恩聽聞沐傾城要去北齊,當下來了興趣,巴巴兒地一併前往,誰料他竟是對華貴清雅的赫連穎一見鍾情,整日圍着他打轉,看在沐傾城的面子上,赫連穎倒是沒給他難堪,但也明確拒絕了他的愛慕。難不成,他傷心過度,跑到南越散心來了

    “草民沐承恩,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桑玥一跨入花廳,沐承恩便規矩地行了一禮。桑玥含了一分審視意味的眸光落在沐承恩頭頂的白玉冠上,“平身。”

    “謝陛下”

    沐承恩挺直腰桿,擡頭,微笑,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流暢唯美,高雅華貴,他的眸子很跟沐傾城的極像,仿若聚攏了一片星河的輝光,燦燦的,盡是風華,但他的氣質裏少了一分陰柔,多了幾分剛強,他立在光影下,徐徐散發着淡雅的竹香,有股山澗罕有的清秀之氣。

    但細看會發現,他的右手緊握成拳,掌心滲出了些許薄汗,明明桑玥只輕輕地掃了他一眼,可他就是有種被人洞穿內心的錯覺,不怎麼舒服。

    桑玥緩緩地坐下,明眸善睞道:“這是在南越,你叫我王妃就好。”

    不等沐承恩應下,她迅速開口,甩了三個問題,“這一個月你去了哪裏見了誰赫連穎最愛喫什麼”

    沐承恩怔了怔,隨即不疾不徐地答道:“前半個月在北齊,後半個月在南越,一路上游山玩水,並未見過特殊之人,赫連公主不挑食,沒有最愛喫的東西,實際上,她的胃口不怎麼好,回回我哥都像哄孩子似的,才勉強讓她喫些膳食。”

    桑玥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爲一,沐承恩仰慕赫連穎,不排除他會爲赫連穎鞍前馬後的可能,所以,他算是跟北齊扯了點兒關係;二,他的姓氏裏有三點水,由不得她不謹慎。這些問題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都是開放性的,需要時間思考,但一個人在撒謊的狀態下爲了掩飾心虛通常會縮短單純思考的時間,用以取得對方的信任,並加多修飾的詞語,邊答邊思考。

    如果沐承恩有問題,他會把前兩個需要掩飾的問題說得儘量詳細,而赫連穎這個他熟悉的習慣則一句帶過,這是撒謊的心虛在作祟。

    可他沒有這麼做,他前簡後詳,聽起來毫無破綻。要麼,他是清白的;要麼,他極擅長掩飾。如果他屬於後者,證明赫連穎對南越起了異心,不到萬不得已,她不願跟赫連穎走到兵戎相見的一步。希望,是她多慮了。

    四月夜的湖水,寒冷徹骨,慕容辰瑞的傷口被泡得發白,箭身仍插在他的胸膛,每動一下都痛得彷彿肝膽俱裂。

    他一邊抱着暈厥的荀薇兒,一邊順着湖水飄萍,祕術已過,他形同廢人,僅憑一股執念支撐着自己,無力游水,他只能順流而下,一路上,暗礁斷枝無數,撞破了他的脊背,刮傷了他的脖頸

    但不管風浪如何迅猛,傷勢如何嚴重,他始終緊緊地擁着荀薇兒。

    這條河流幾乎縱穿了半個南越,現在,他們已經飄出了京城。

    那人定是故意的,要麼殺死他,要麼讓他遠離京城,不,還有荀薇兒。畢竟,荀薇兒是唯一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的,他支走了荀薇兒便沒人認得出他來,他到底想做什麼

    花廳內,桑玥淡淡一笑:“深夜造訪,不知沐公子有什麼事”

    沐承恩笑得和暖:“我想在曦王府叨擾幾日。”

    在府裏住下桑玥狐疑地凝眸,一個呼吸的功夫,腦海裏閃過了萬千思緒。她的脣角微微勾起,眼底的笑意意味難辨:“好啊,你且住下,有什麼需要直接告訴懷安就好。”

    沐承恩大喜過望:“多謝陛下不,多謝王妃”

    桑玥喝了一口蓮珠奉上的花茶,瞧着沐承恩似乎沒有離開之意,於是問道:“還有事”

    沐承恩的瞳仁動了動,自然是想打聽荀薇兒的狀況,但話到脣邊又落下,這樣貌似太唐突了些,他得先弄清楚大家對荀薇兒到底是什麼態度。他笑了笑:“沒事,我先退下了,王妃早些歇息。”

    “嗯。”桑玥起身,回了墨月閣。

    一回房,發現慕容拓也在,她三、兩步飛身上前,撲進了他的懷裏,熟悉的體溫和男子幽香瞬間把她心底的空虛填得滿滿的,她呵氣如蘭道:“怎麼去了那麼久父皇和荀薇兒呢”

    慕容拓抱着她,肩膀輕微地顫抖,不是用力,而是隱忍:“我去晚了一步,打鬥的現場血腥得慘不忍睹,沒找到父皇和荀薇兒的屍體,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成功地逃脫了”

    桑玥仰起頭,素手輕擡,掬起他俊美但蒙了一層憂鬱的臉,柔聲安慰道:“父皇機敏過人,一定能夠逢凶化吉的。”

    四年,整整四年,他沒好好地陪過他一天,他要麼在打仗,要麼在大周,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可還沒喫上幾頓飯他便消失了,而且有可能凶多吉少。那羣人明顯是有備而來,暫時失去了武功的父皇又怎麼是敵人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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