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牆底映襯着六個黑色的大字就顯得非常的刺眼奪目。
裴正,陳虛實和章仇無果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許年這麼做究竟意義何在。
第一,我今天兩次都差點掛了,真不想第三次再掛掉了;
第二,我掛掉後,至少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我的痕跡;
第三,人死留名,我要讓這個世界知道,這世上有這麼一個人,他來過,他活過,他又走了。
許年所做的解釋無疑是多餘的,因爲沒有人聽得懂他到底在說什麼。
在裴正眼裏,出自山門的許年行事無法預測不可捉摸,世上高人多異秉,行事也乖張;
在陳虛實眼裏,許年的失心瘋又發作了;
在章仇無果眼裏,今天剛認識的這個人,就是一個間歇性精神病患者。
敬而遠之,免得他發瘋亂咬人,被瘋子咬了還沒處說理去。
可是看許年一本正經的樣子又不像在發瘋。
許年很認真很執着很虔誠的在寫字,他幾乎是抱着一種朝聖的心態在寫字。
許年覺得自己來到唐朝就是來朝聖的,唐朝啊,華夏曆史上的一座高山。
高山仰止,許年就是來攀登這座山的。
爬上這座山,就能看見前面的那座山,那座給予了這個民族以名字,給予了這片大地以生命的,更高的一座山。
一條街下去有好多山牆,全是刷的雪白的山牆,空白的山牆。
所以留給許年發揮的空間很大,非常大。
寫到最後,許年就進入到一種完全忘我的狀態中去了。
許年到此一遊,僅僅六個字,他能寫出各種花樣來。
用商朝的甲骨文寫一遍,
用金文再寫一遍,
大篆,小篆,寫一遍,
隸書,楷書,寫一遍,
行書,草書,寫一遍;
回到唐朝的許年將孔乙己的精神發揚得無比徹底。
回字有六種寫法,不要再諷刺他了,好多現代人連一種都寫不清楚。
還是被閹割的那種。
還差點把老祖宗留下來的文字都變成字母,跪舔鬼佬的。
消滅不了這個民族就消滅他的文字,
消滅不了他的肉體就消滅他的尊嚴。
裴正,陳虛實,章仇無果三個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好多字體,他們以前都沒見過,現在才第一次見到,本來不認識,可是上下前後那麼一比對,是什麼字就認出來了。
原來漢字,還有這麼多種寫法
一路走,一路寫,只要有牆壁的地方,全部寫滿。
開始有路人感到好奇於是就停下來看。
然後有一小撮人跟在許年身後看。
接着有些人從其他地方趕過來看。
於是就有一羣人圍着許年在看。
看不懂的人看兩眼後就離開了。
看得懂的人就留下來琢磨,然後着了魔一樣對着牆壁怔怔發呆。
彷彿那面牆上寫的字有一種魔力,將他們牢牢的吸引。
那六個字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寫着,一遍又一遍沖刷着圍觀人羣的腦袋。
每個人都在情不自禁默唸:許年到此一遊,許年到此一遊
這六個字,猶如魔咒。
再這麼任由許年寫下去,藍田縣的市容市貌還要不要了
裴正陳虛實章仇無果最後實在都看不下去了。
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
一根巨戟從天而降,直奔許年後腦勺而去。
許年無知無覺,沉醉在文字書法的世界中。
戟尖輕輕挑起許年的後衣領,將處在迷離狀態中的許年挑到了駝背上。
章仇無果練了八年的方天畫戟,已經練到了舉重若輕如臂指使的境界。
許年坐在駝背上把手中磨得差不多的黑炭扔掉,順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於是額頭就變得黑亮黑亮的。
回頭看了身後那一溜寫在雪白山牆上的大字報一眼,許年感覺很滿意,很滿足。
一件心事終於了結,這下就算再掛掉七回八回也不會留下遺憾了。
“剩下的半片豬我要了。”
從迷離狀態中醒過來的許年,又和城門洞下的屠夫較起了勁。
“還有那筐豬下水怎麼賣”
“那些是不喫的,準備埋地裏做肥料。”
唐朝人不喫下水
“可惜了,都給我吧”
“臭哇”
屠夫自己都蹲在地上吐。
裴正他們仨捂着嘴乾嘔也好不到哪兒去。
不是因爲變質臭了,這麼冷的天,那筐豬下水早就凍得比石頭還硬。
而是因爲,下水真的就是很臭,雖然凍硬了還是很臭。
神經病啊,那下水咋能喫啊
和半片豬肉一起裝上駝背的除了豬下水,還有兩隻宰殺好的羊和羊下水。
許年眯着雙眼笑得樂不可支,回到山洞裏,火鍋走起,燒烤走起,幹鍋肥腸走起
裴正陳虛實章仇無果三個人躲得遠遠的還捂着鼻子,用一種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無法接受的眼神打量着許年。
章仇無果:山門中的日子就那麼難過麼,連這些裝便便的腸子都不放過
陳虛實:茹毛飲血的日子苦啊,難怪小郎要下山。
裴正: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野人。
許年坐在駝背上,一副神經病人歡樂多的樣子。
離開縣城後裴正一路上就交代章仇無果:
“你和他一起上山,關鍵要找到他的老巢,他還有一個生病的同伴,若是病無大礙,擡也要把他擡下山來。”
“某家明白”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但是這裏纔剛剛走出三裏地,裴正就想回去了,這也太不夠意思。
實在太冷了。
裴正和陳虛實說了幾句客套話後,就調轉馬頭回藍田縣去了。
許年帶着三匹載滿了貨包的駱駝走在前面帶路。
在姚崇指派兩名家將護送許年來藍田縣的路上,許年就暗暗的記下了附近的參照物,此時都還有些印象。
這些參照物或是一座小樹林,或是一個小山包,或是一段殘垣斷壁。
又驗證了一個參照物無誤後,許年確定自己是走在回山的道路上。
章仇無果和四個捕快騎着馬緊緊跟在後面,踩着駱駝留在雪地上的痕跡往前走。
“熬噢”
是雪原上的狼叫。
夕陽如血,還是火燒雲,這在冬日裏是很少見的天氣。
血色覆蓋大地,更顯悲壯雄渾。
天地間充斥着一股遠古蠻荒的氣息,許年感覺自己的身體中也贄伏着這樣一股氣息,被喚醒之後,正蠢蠢欲動。
那是世代傳承來自靈魂深處祖先的召喚。
“熬噢”
許年情不自禁地迴應着冥冥中的呼喚。
“郎君不可”
章仇無果趕緊拍馬趕上來制止許年學狼嚎。
“爲何”
“雪原上狼的嚎叫,會招來暴風雪的”
忘記了章仇無果是鮮卑後裔,他們原來也是草原上的霸主。
既然他會這麼說,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再說今天傍晚的天氣又這麼奇怪。
許年有種不好的感覺。
“快走快走”
許年死命拍着座下駱駝加快腳步。
但是已經遲了,風已經起來了。
風起來後,漫天的飛雪隨之而來。
“小郎”
“章仇”
只聞聲不見人,明明前方有個影綽綽的人影,趕上去卻杳無蹤跡。
許年的三匹駱駝是綁在一起的,倒不怕走散。
但是駝隊在暴風雪中已經和章仇無果他們失去了聯繫。
管不了他們了。
再怎麼說章仇他們也是本地土著,風雪中迷失方向還能再找回去。
許年就不同了,他是外來戶,在大雪中迷失了,很可能就有生命危險。
先顧好自己,回到山上再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