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許年的那張藥方把他弄哭的,
許年在無意中觸碰到了高力士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地方,
高力士心裏明白,滿大唐的高官勳貴之所以對他逢迎巴結,還不是看在他是李隆基身邊近臣的面子上。
實際上這些自以爲高高在上的勳貴士族背地裏從沒把他當做一個正常人來看待,
這些人面前叫着高公公,轉過身背地裏就不屑的叫他閹人,
如果剝去身上天子近臣的光環,高力士什麼都不是,
這一點他有着深刻的自知之明,
最慘的時候,他被武周皇帝趕出宮流落長安街頭,境遇比賤奴還要慘。
可他在心理狀態上還是一個人,只不過是一個生理狀態不健全的人,一個身體殘缺的殘疾人,
在內心深處,高力士其實是一個脆弱的人,
作爲一個殘疾人,他更加渴盼別人對他的理解,也更加渴盼關心與慰藉,
而這隻小猴子就給了他這樣的關心與慰藉,
僅僅是一紙藥方,就傳達出了許年對他的關懷,就滿足了高力士期盼已久的感情訴求。
從沒人像許年一樣真正的關心過他的身體,你一個閹人還需要關心什麼
即便是聖上李隆基,也只是說,不舒服啊,去找個太醫看看。
可是那種隱私,即便是他願意給太醫看,太醫也搪塞着各種理由藉口不給看。
高力士甚至還能從對方眼中看見掩飾起來的那種鄙夷與蔑視。
身體殘疾帶來的病痛折磨,只有自己默默忍受着。
而這個小猴子的醫術是如此神奇,他甚至一眼就能看出自己身體上的疾苦。
他甚至輕輕鬆鬆就能給自己開出對症治療的藥方,
從沒有人如此貼心的關懷過自己,
小猴子說自己醫術淺薄,高力士還就不信了,他就是那個神醫小郎
姚崇用衣袖擦着眼淚也哭的老淚縱橫。
“你又哭啥呢”
“這猴子皮歸皮,心眼倒是厚道孝順,可惜不是老夫的子嗣,老夫的幾個逆子,能有他的十分之一孝心,老夫也就死而無憾了。”
“姚尚書,要不把小郎放下來吧,咱家擔心他那身子骨喫不消哇。”
“老夫怎會不知啊,可這是聖上的旨意,多少給他吊到明日再放下來吧。”
高力士與姚崇告別,擦乾了眼淚跨上自己的戰馬奔向李隆基的龍輦,
“起駕,回宮”
大理獄地牢裏,
隨着被吊起來的鐵籠子漸漸升高,許年趴在籠子裏死死的抓着鐵欄杆,殺豬一樣亂喊亂叫,
“快把本宮放下來,你們這些沒安好心眼的唐朝人,等老衲出去,一個一個咬死你們”
許年已經氣瘋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興慶宮裏,
李隆基獨自一人在暖閣裏靠窗而坐。
今晚他不需要嬪妃侍寢,只想一個人好好靜靜。
李隆基心中有一塊柔軟的地方,在不經意間,被那隻山上下來的小猴子觸碰到了,勾起了他心中許多傷心的往事,
所以在大殿上,他纔會情不自禁的失去了自己的控制力。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塊不能觸碰的地方,
武周皇帝心中不能觸碰的是他的皇權,
爲此她不惜殺兒殺女,
殺掉的還都是親生骨肉,
殺光所有威脅到她皇權的人,
這就是一個被權利扭曲泯滅了人性的女人,
骨肉相殘,一直是大唐李家頭上的一個魔咒;
李顯心中不能觸碰的是他的後宮,
即便他坐在堂前都能聽見後堂牀榻上武三思與韋皇后上官婉兒三人行啪啪啪咚咚咚啊啊啊的動靜聲,他依然選擇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當有人告訴他武三思霍亂他的後宮時,李顯的選擇竟然是將報告的人殺死
他就是一個只有看着老婆小妾和別人亂搞才能達到高潮的心裏變態疾病深綠症候羣患者;
太平公主心中不能觸碰的是她的王權之路,
誰要是在這條路上擋着她,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即便已經坐上帝位的李隆基,
這就是一個要滅亡先瘋狂忘乎所以的女人;
高力士心中不能觸碰的是他身體上的隱疾,
誰要是拿他的隱疾來嘲笑他蔑視他,
那麼那個人就等着滅頂之災吧,
但是如果有人關心他身體上的疾苦,能調理好他治療好他,
高力士反而會覺得這個人和他無比貼心無比親近。
許年這隻死猴子觸碰到了李隆基,
但是李隆基反而覺得許年的命運與自己何其相似,
人生最悲痛的事情,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在,
就是這句話深深地觸動了李隆基,
李隆基至今依然清晰的記得,
那也是在一個冬日的清晨,雖然寒風凜冽,卻是陽光明媚,
他的母親竇氏和父親的另一個妃子劉氏坐上了去往皇宮嘉豫殿的馬車,
從此,母親和劉氏就再也沒有回來,
一個叫團兒的戶婢誣告竇氏與劉氏以巫蠱厭盛之術詛咒武周皇帝,
於是武周皇帝僅憑一個戶婢的脣舌之言就將她們二人宣進皇宮裏囚禁然後殺害。
那一年,李隆基才九歲,
活在武周皇帝陰影恐怖下的李隆基,不敢哭,也不敢鬧,
那時候他還小,
如果他再大個那麼五六歲,
李隆基相信自己也會像許年這隻猴子一樣偷偷混進皇宮裏去,
把自己的孃親和劉氏解救出來,
甚至不惜和許年一樣大鬧長安城。
李隆基徹底原諒了許年,
因爲他們有着極爲相似的遭遇,
百善孝爲先,
出發點都是孝心,
只不過李隆基沒有做成,永失母愛,
而許年做成了,他救回了吳氏。
小小年紀就失去母愛的遺憾一直埋藏在李隆基的心裏從未對外人說過,
爲了彌補這個遺憾,
在他上位之後,他對自己母親哪一方的竇氏一族格外優渥,以此作爲補償,
在他上位之後,他甚至將嘉豫殿所在的皇宮掘地三尺來尋找母親的遺骸,
可惜一無所獲,
“大家”
深陷往事回憶之中的李隆基被高力士喚醒,
“嗯何事”
“大家,那猴子獻了兩張調理腸胃的藥方,”
“哦”
李隆基頓時來了興趣,從高力士手上接過許年寫下藥方的那兩張紙,
藥方落入手中,李隆基的第一句話就是:
“這猴子寫得一手好字,明天叫他把俠客行抄寫一遍給朕。”
然後才說道:
“這藥方可交給御醫看過”
“太醫令說,他從沒見過這樣配伍的藥方,不敢保證對聖上龍體有無妨礙。”
李隆基歪頭想了一下,
“無妨,那猴子還吊在地牢裏,斷然不敢胡亂開藥方,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高力士點頭稱是,
“他還給奴婢和姚尚書也開了藥方。”
隨後就將兩張藥方交給了李隆基,
“哦”
李隆基呵呵大笑,
“這猴子,還是挺有心的麼。”
李隆基瞄了手中藥方一眼就甩手還給了高力士,
“藥方留底,抄寫一份自己拿去吧,既然是猴子開給你們的藥方,那就對你們的身體一定有好處。”
高力士欣喜萬分的跪在了地上,
“謝主聖恩”
“奴婢已命御醫將麻仁潤腸丸熬製好了,聖上是否現在就要服用”
“嗯,端上來吧。”
宮女端上來的藥丸只有一顆,大拇指大小,盛在一個白瓷小碗裏。
李隆基探手拿起藥丸,剛剛熬製好的藥丸還有一些餘溫,整顆藥丸散發着濃郁的藥香。
李隆基毫不猶豫的將藥丸放入口中,嚼了幾口吞下。
“朕要歇寢了,你們下去吧。”
用藥之後,李隆基感覺累了,屏退左右走向自己的龍塌躺下。
入睡前李隆基許了個心願:諸天神明,念在朕一片孝心,就給朕一個明示,找到孃親的遺骸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