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綰忽然嘆了口氣,站起身拍了拍灰,悠然走到女子身旁,扔給他一個東西。
“這東西勉強能續你一命,但是撐不了多久。你好自爲之。”
俟玄的手心掉下一顆黑色的丹藥,他疑惑的擡起頭。
“認識葉凜絕對是你我最大的不幸。”林綰一幅浪蕩子的模樣勾着女子,手裏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一支菸杆。即便態度如此輕佻,他身上的氣質依舊是仙蘊凜然,讓人生不出非分之想。
“自從認識了他,我第一次感到了周瑜認識諸葛亮的痛苦。”
“多謝。”俟玄道謝。
“不必謝我,就當是我對友人最後的一點勸解。”林綰垂下眼睛,笑容忽然溫柔,“浮光,我們走吧。”
浮光朝着俟玄遙遙行了一禮,臉上還是掛着溫婉柔和的笑意,姿態雍容,隨着林綰而去。
他看似走路慢悠悠,從容似閒庭散步,但他一腳跨出,如同縮地成寸一般,數十米眨眼間便過去了。走了數十步,他已經到了另一座山上了。
可他即便走路如此迅速,身後的女子卻也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同樣是以緩慢悠長的腳步走路,她比起林綰,更像不用腳走路,如同一陣清風一般緊緊跟隨。
走了許久,林綰突然停下腳步,女子也隨之停了下來,似乎是困惑一般笑望着他。
“浮光,你對葉凜還有印象嗎”林綰忽然發問。
“浮光除了大人,誰都不記得了。”素芸還是那副溫柔的態度,帶着溫柔的笑容說道。
“也對。”林綰想了想,說道,“以前你和他差一點就成了夫妻了,只不過後來發生了很多事結果你現在就變成了這幅模樣。”
浮光歪着頭,依舊笑着:“浮光能以此殘軀侍奉大人,已經是莫大的幸運。”
林綰轉身望着女子,女子也如往常那樣仰頭看着他,脣畔帶着微笑,精緻秀氣的面龐完美無暇,表情也教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來。可林綰心底卻越來越冷。
他緩緩攏起女子的長髮,漆黑的長髮如同綢緞一樣柔滑冰冷,帶着些許山間的霧氣,涼薄人心。
浮光什麼也沒說,還是照常微笑。
林綰嘆了一口氣,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你當真是心甘情願侍奉我的”
“是。”浮光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你當真還有心這種東西嗎”林綰低聲道。
浮光似乎沒有聽懂,但還是照常微笑。這是林綰說過的,他說她笑起來好看,於是浮光就常常微笑。
卻不知這微笑看似溫柔,卻從未溫柔對待過任何一人。她眼中柔情款款,卻從未停留在一人身上,只有愈發的疏離。
林綰忽然有些悲哀,剛剛他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一下子褪去了,剩下的只有略有餘溫的傷情。
他的手指摩挲着女子的臉頰,小心翼翼,好像在摩挲珍貴的瓷器,觸手指尖冰涼,卻像水一樣柔滑。
浮光一如既往的微笑着,似乎能體會到林綰的心情,慢慢將手覆蓋了上去。
林綰瞳孔驟縮,他甚至聽得到心臟在胸腔裏跳動的聲音,半晌他聽到自己張口結舌,發聲困難的說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浮光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素行。”
她好像又有些疑惑,並不知道自身爲什麼會莫名念出一個名字。
素行是林綰身爲人時的字,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提起了,他甚至沒有對浮光提起過,可是現在浮光念着他的字,就像當年那樣。
林綰鬆開手,聲音發顫:“你你想起我是誰啦”
浮光微笑:“素行。”
林綰一把抱住了她,埋進她的長髮裏深深呼吸。他等了多少年,等到他都快要放棄了,可是她想起他了林綰那顆寂靜百年的心臟彷彿又開始跳動起來。
可是下一秒,他就好像被潑了一瓢冷水一樣清醒過來。
因爲浮光問:“雲玄呢他在哪”
葉雲玄,本名葉凜,是浮光名正言順待娶的妻子。
可惜還沒等到他娶她,他就身隕道消,而千百年前,隨着葉凜的死亡,浮光也縱身一躍,從此不入輪迴
那一幕始終印在他的腦海裏,他一直嘗試說服自己浮光已經死了,可是等到她一如往昔那樣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又無法坐視不理。儘管她什麼都已經忘記了,儘管她對所有人都是一幅疏離的態度,可是如今與她最接近的人是自己。
卻不料,葉凜還是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牢牢的印在她的記憶裏。
林綰還在發呆,忽然聽到樹上有幾聲笑聲傳來,頓時明白了,擡頭恨恨的望向樹枝上的一個人:“你乾的”
樹枝上躺着一個女子,長得眉清目秀,眉宇間卻總藏着一絲戾氣,令人看着總有一絲豔麗之感。她就那麼躺在手臂粗壯的枝幹上,也不怕掉下去,臉上甚至還蓋着一本書,真像在午睡一般。
“方初月。”林綰的聲音沉了下去。
“哎”方初月真的應了一聲,拿下書,巧笑顧盼,“大神仙,怎麼啦”
浮光站在原地,笑容卻失了一份真實,好像個人偶一樣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是小女做的人偶不符合大神仙的心情嗎”方月初一翻身坐了起來,那雙貓眼裏好像寶石一樣流淌細碎的光芒。
林綰望見了她的眼睛,生生有氣撒不出來。他知道剛剛浮光突然喊他的字一定是眼前這個女人搞得鬼,可是那雙生機勃勃的眼睛閃過惡作劇般的喜悅時,他實在沒辦法過分苛責。
這丫頭雖然鬼,可是也有個特點就是惹人喜愛,不然依照她的性格,早就被打死了。
“別再插手本君和浮光的事。”林綰甩袖,到底還是恨恨的說了一句。
方月初嘆了一口氣,輕聲說:“幾百年就這麼執迷一個死人,甚至不惜爲她造了一具身體值得嗎”
林綰頓了一下,沒有轉身:“做好你該做的事,偃師。”
“好好。”方月初冷笑一聲,又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