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上班啊。請了好幾天假了。該來了。”
“這個啊張主任沒跟你說不能吧”
王大爺穿着洗的發白的深藍色廠服,從崗亭門口走過來,站在門口,卻沒有開門的意思。
“咋了王大爺”
許甜笑問着。張主任是他們的車間主任。看着王大爺那支支吾吾的樣子。她心裏已經有些底了。
她問的脆生生的,勾脣笑着,兩排白白的牙淺淺露出,燦爛的像一朵雛菊。
王大爺納悶了,很疑惑這女孩是不是跳河淹壞了腦子,跟以前那悶葫蘆的樣子怎麼差別這麼大
“王大爺”
許甜又喊了一聲,王大爺纔回神:“哦,是這樣的小許。前兩天廠裏通知了,你已經被廠裏除名了。咱這廠,上班時間外人是不給進的。這你知道的。所以你回去吧。”
除名。前世,她是很多年後才從一個偶遇的昔日同事口中知道當年的事的。
她跟江凌那事出了之後,廠裏立即就出了通知,以曠工爲由將她開除了。又沒過兩天,一個新職工就頂替了她的工位。那人就是張主任的遠房侄女。
雲城這個服裝廠,也有過輝煌的時候,前身是雲城織布廠,雲城獨一家,很長時間壟斷了雲城的布匹供應。效益很好。
可後來,改革開放了,沿海城市冒出了不少私人的小廠,雖然開廠的風潮還沒蔓延到雲城,但這兩年,外面的物資進來不少,廠子的需求也就少了不少。
外面那些新潮的花色,遠比本廠產的老舊款好賣,庫存就越壓越多,所以今年年初的時候這織布廠就正式更名成了服裝廠,廠領導這是想用自己的布做自己的衣服,消化庫存,又另闢新業務方向。
但這業務剛做,生意也清淡,所以現在這廠裏就很少進人。進一個,就要出一個。可以說,前世的她,正好給張主任提供了這麼個機會。
人家的肉已經叼嘴裏了,她現在回來那就無異於虎口奪食,誰能幹
“大爺,您讓我進去吧。我跟張主任談談,您看,這廠子開除我,也沒跟我說一聲,我總得要個說法吧”
許甜定定神,說道。王大爺面露難色:“小許啊。不是我不讓你進啊。這廠子都有廠子的規矩。你可別爲難我。你還是回去吧。啊”
王大爺那手一直縮着,就是沒伸出來開門的意思。
許甜望着他,咬了咬下脣,突然將自行車一撐,轉身走到了廠牌那裏。
那塊才掛了半年的廠牌還是嶄新的,牌匾旁邊水泥牆上貼着一大張白紙。
瞅着白紙上那幾行用毛筆寫成的黑字看了幾秒,她伸手揭掉了這張紙。
“哎,小許,你這是幹什麼廠子開除你,你也不能來搗亂啊”
“王大爺。”
許甜一邊卷着白紙,一邊像是沒聽出王大爺語氣裏的責怪似的對他笑着:“廠裏不是再招打版師傅嗎我來過應聘總行吧”
王大爺眼珠子一瞪,:“那請的是師傅,你會啥”
廠裏工人不缺,但是爲了追上現今時髦的款式花樣,老的打版師不太頂事了,要找能跟潮流接軌的。
這個就屬於技術人員了,不那麼好找,這白紙在廠門口掛好一陣子了,風吹日曬的紙面都髒了裂了,這人還沒着落。
“我會製版啊。王大爺,你就讓我進去試試吧,廠辦裏那麼多人,你瞧瞧我這樣子還能胡來不成”
許甜推着自行車就往裏進。王大爺瞧了瞧她那跟一輛自行車也差不多單薄的身形,終究還是看在同廠好幾年的份上動了惻隱。
“那行吧。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不過你可真別鬧事。應聘不行你就出來。別帶我爲難。”
“那一定。謝謝你王大爺。”
鐵門開了,許甜蹬上腳踏甜甜的道了謝,蹬着自行車就直奔廠辦去了。
“小許你怎麼來了”
車間主任張鵬看見許甜的表情跟外面王大爺如出一轍,只是更多了幾分厭惡和警惕好像生怕她搶了他侄女的飯碗似的。
“張主任,廠裏不是在招打版師嗎我來試試。”
她隻字未提被張鵬侄女那回事,張鵬一聽不是爲了之前的事來的眉心稍微鬆了鬆,又一看她手裏的白紙臉就拉成了馬臉:
“小許,不是我說你。你想找工作的心思我也理解。但是你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吧在車間的時候,你看看你乾的那活,釘一排扣子經常不齊整要返工。你現在說你能製版呵,這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嗎”
廠辦裏不只張鵬一個人,五張桌子,幾個人都在。張鵬這話說完,負責辦公室打雜的文員小方就放下了手裏的杯子笑了一聲。
“這年頭,喜歡興風作浪的人可真越來越多了。”
許甜知道這話是諷刺自己,看了小方一眼,沒說什麼,一扭頭捏着那招聘啓事就走了。
“哎,你幹什麼去”
張鵬怕她去車間鬧事,追了出來,沒想到她直接拐進了廠辦旁邊的打版室。
“魏師傅,麻煩你把這些借我用一下。”
老的打版師正在對着一張裁剪了一半的紙樣發愁,乍一看見許甜衝進來,他沒明白怎麼回事,愣住了。
許甜也沒耽誤時間,從他手裏直接拿過了剪刀,隨手就把他裁了一半的紙樣從壓板下抽了出來放在了一邊。
車間裏,一個剛女工趴在了張蘭蘭的工位上小聲說:“蘭蘭,我剛纔可看見許甜了。她不是回來搶你的工作的吧”
“什麼她回來了”
張蘭蘭停下手裏正在縫製的衣片。那女工冷笑了一聲:“可不是我剛纔剛好去上個廁所,看見她衝進廠辦了。這人可真不要臉,自己做了那樣見不得人的事,還好意思回來要工作。我要是她,我就一頭撞死了。”
“我去看看。”
張蘭蘭站起來,風一樣轉出了車間,這可關係到她的飯碗,不能輕易又給人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