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誰心腸這麼歹毒,在我和玲玲玩捉迷藏遊戲的時候,用糖果將玲玲給騙走了”
“昨兒那麼大的雨,玲玲可遭罪了回去後,我媽就將家裏養了五年的老母雞宰了,放在爐上燉了整整一晚上,今兒連肉都燉到湯裏了,可有營養了”
遠遠地,薛玲就聽到了王紅那嘰嘰喳喳的聲音,間或能聽到病人和醫生護士們誇獎王紅的話語。
薛玲:“”這姑娘,有點意思
一路蹦蹦跳跳來到門口的王紅,一擡頭,看見的就是薛玲那雙幽深澄澈的眼眸,立刻就被驚了一下
緊接着,胸腹間就滋生出濃重的怨怒來。
又是這樣的眼神
清澈、冷漠、疏離的眼神
明明是一個傻子
傻子,就應該有傻子的茫然、天真、無措,纔對
“玲玲,你醒了餓了嗎我給你帶了香噴噴的雞湯”
並未錯過王紅眼底憤懣怨懟等神情的薛玲,淡淡地瞥了眼用搪瓷缸子裝着的雞湯:“我想喫豆漿油條。”
乍暖還寒的三月天,早晚穿薄棉襖,中午最熱的時候,也得穿毛衣外套。
這間駐軍醫院,離家屬居住的大院,快走十分鐘,慢走半小時。
而,以那不帶絲毫熱氣,上面還結了一層厚厚油花的雞湯來看,從大院到醫院這一段路,王紅只怕磨蹭了一個小時。
一大早,就喝這樣的雞湯,真不會補出個“拉肚子”的下場
“玲玲,豆漿油條不如雞湯有營養,你聽我的準沒錯。”
王紅苦口婆心地勸說着,離家的時候,她媽可是特意叮囑過,要早早到醫院,讓薛玲喝上一口熱氣騰騰的雞湯,才能讓大夥親眼瞧見他們一家人待薛玲的好。
然而,爲了心裏的小九九,她特意磨蹭了一會兒,又從醫院門口就開始與人吹噓。如今,又怎能因爲一碗雞湯,而讓人覺得他們家是那種讓人瞧不起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
“你如果覺得冷了不好喝,我這就找人幫忙熱熱,你等等我啊”
話落,王紅就不由分說地起身,端着搪瓷缸子,衝向食堂。
離開暖烘烘的屋子,被外面的冷風一吹,王紅才猛地頓住腳,臉上的神情驚疑不定。
剛纔,薛玲說了什麼
“我想喫豆漿油條”
傻子能這樣清楚地說出自己的要求
她心裏曾浮現的那個荒謬又可怕的猜測,竟然真成了
王紅腦子亂糟糟的,理智告訴她,本着“耳聽爲虛,眼見爲實”的道理,應該立刻到薛玲的病房去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從而以最快的速度,修正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以免一朝不慎,落得一個“賠了夫人還折兵”的悽慘悲愴,卻又得不到任何人同情和憐憫的結局
然而,眼下,她必需先去食堂。
只因,從病房出來的這一段路,她可是逢人就講薛玲對雞湯的嫌棄
直到,視線裏,再也瞧不見王紅的身影后,薛玲才按響了牆壁上嵌着的呼叫鈴。
很快,一個三十出頭的醫生,帶着一個二十來歲的護士,就衝了進來。
待到他們瞧見躺在病牀上,正拿一雙清澈眼眸望着自己的薛玲時,也如王紅一般愣住了。
旁人不知,這兩位,一位是薛玲的主治醫師,一位是照顧薛玲多年的護士,又怎會不知薛玲的真實情況呢
“玲玲”特意等多了一會兒,發現薛玲的眼神依然清澈得能照亮人影,並未恢復到往日茫然無神的狀態,林醫生難掩興奮和激動地舉起手指,在薛玲面前晃了晃:“這是什麼”
“手指。”
薛玲一臉無奈地看着林醫生,若不是記憶中,這位林醫生確實是發自肺腑地關心擔憂自己,數十年如一日地絞盡腦汁,就想着治好自己,她絕對會將眼前這個只恨不得在臉上刻下“傻姑娘醒了正常了真是醫學界奇蹟”字眼的醫生給轟到門外去。
“五根。”
“嘎”林醫生看看薛玲,再看看自己舉起來的右手,對薛玲輕易就將自己未出口的問話也給堵了回來的舉動,竟莫名地生出一種特別古怪的感覺來。
“你臉上寫着的。”
薛玲不想再搭理這個“一激動就掉智商”的林醫生,偏頭看向一直靜靜地看着自己,眼角眉梢滿滿歡喜,卻又找不着機會搭話的錢護士,摸着自己扁扁的小肚子,苦兮兮地哀求:“姐姐,我餓了。”
“我要喫豆漿油條。”
“我這就去給你買。”
不等林醫生回話,錢護士就轉過身,拔腿就往門外跑去。
那一陣風的速度,只令每一個見到這一幕的人都驚詫不已。
“小錢這是怎麼了”
“她往食堂方向跑去了。”
“不會纔剛上班,就餓了吧”
一手提着油條,一手端着個搪瓷缸子的錢護士,轉過身時,恰好瞧見了不遠處的王紅:“王紅,你怎麼在這裏”
“錢姐,你好。”早就留意到錢護士的王紅,心裏閃過一抹算計得逞的快感,乖巧地問好後,才笑着說:“家裏燉的雞湯涼了,玲玲不愛喫,所以,我特意到食堂請大師傅幫忙熱一下。”
“玲玲剛纔還跟我說,她想喫豆漿油條。”
暢想了下香噴噴的雞湯,那誘惑人心的味道,讓錢護士也不由得嚥了口口水。
這可是七八年
物資緊缺,科技落後,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們,辛苦一整年,到頭來,卻依然“喫不飽,穿不暖”的時代
而,就算城裏人有工作,不缺錢,但,想要隨心所欲地喫東西,卻也不可能
誰讓這時代,那是有錢都買不着東西呢很多緊俏的東西,不僅需要相應的票證,還得有一定的關係
所以,一個月喫上三五回的肉,就已經覺得生活很幸福美滿了
然而,薛玲呢
放着燉了一個晚上的老母雞湯不喝,偏要喫什麼豆漿油條真是暴殄天物
王紅仿若現在才發現錢護士手裏拎着的油條似的,驚詫地瞪圓了眼,緊接着,就一臉歉意地看着錢護士:“錢姐,我在兒這跟你賠個不是。其實,平日裏,玲玲還是很體貼人的,生病的時候纔會變得比較挑嘴。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毛病,等到她長大懂事一些,就不會再這樣了。”
“玲玲有你這樣一個好朋友,真是前世今生修來的福份。”
雖然在軍區醫院裏上班,平日裏接觸的都是些“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從不誇張,也不縮小,更不整什麼迂迴算計”的軍人,但,這並不代表錢護士就是一個“偏聽偏信”的傻瓜。
畢竟,這些年,薛玲並非第一次住院。
而,王紅這位薛玲的“好朋友”,也並非第一次帶着各類水果補品往薛玲的病房跑。
王紅微微垂眸,仿若未曾察覺到錢護士看向自己時那帶上了淡淡思量的眼神,抱緊手裏裝了雞湯的搪瓷缸子:“錢姐,時間不早了,玲玲肯定餓得慌了,咱們先回去吧”
錢護士點點頭,收回打量着王紅的視線,然而,眼底卻迅速滑過一抹意味深長:“剛纔,我聽林醫生說,玲玲恢復正常了。”
“什麼”
“哐當”
王紅手裏的搪瓷缸子掉了下來,熱氣騰騰的雞湯灑落一地。
見到路人看向自己時,流露出來的“浪費糧食”的控訴、嫌惡、鄙夷和不屑等眼神,王紅心尖一顫,不敢去想象今天回到大院後,那些大媽嬸子們又會傳出些什麼,只能忙不迭地彎腰,藉着撿起搪瓷缸子的舉動,遮掩住自己那陡然間生出來的憤怒
看了看搪瓷缸子裏面還剩下一點湯水,王紅有些失落,有些茫然:“挺好的”
完美地演繹了“雖不是親姐妹,卻勝似嫡親姐妹”的好友,在聽到自己關心掛念的人“病癒”後,那幅震驚和不可置信中,卻又帶着淡淡興奮和激動的神情
然而,這世間的事情,向來是過猶不及的。
在錢護士看來,王紅的表情就太過浮誇。
畢竟,這些年,王紅對薛玲的“照顧”,可不像是好朋友之間的“互幫互助”呢
“你留下來打掃吧,我先回去了,免得等下豆漿涼了,對玲玲的胃不好。”
丟下這句話後,錢護士就如同來時那般,匆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