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寶玉說屋中被做過手腳，晴雯氣勢弱了幾分。又聽寶玉說褻瀆了衆女，未免好奇起來。寶玉繼續說道，“怕是你也看到了，我留下的這些人，不是爲家裏出過力的，便是盡心服侍老太太的，最不濟也是在我身上盡心的。”
寶玉說着，示意寶釵把水遞給自己，喝了一口，見晴雯想的差不多了，繼續道，“明明人家盡心了，卻把人留下來，說起來卻是不大好聽。奈何四下裏就是這麼樣的。我留下了，反倒是全了她們的體面。而眼下對於我們家來說，這也算是最體面的了。哪怕有點多，哪怕有點色。可還是體面”
晴雯自然知道這是體面，低聲道，“我知道二爺怪我當初沒看好屋子”
“即便說出來，也沒怪你的意思，甚至說還要謝你呢，沒那一回的事，我們還是一樣的性子。”寶玉說着，壓壓手，繼續道，“從前想着身子裏面還個人。說起來也是夠好笑的了。現在想想，不過是外人眼裏的不合時宜罷了一直那麼樣，哪裏能夠呢。大病一回，再不醒悟，豈不白病了”
“身體裏還個人”這話從前的寶玉對寶黛二人說起過，此時聽寶玉舊事重提，覺得合理。那時的寶玉卻是不合時宜。妙玉仔細看了寶玉一回，心裏想着是不是這樣，自己才動了心，不合時宜，權勢不容
寶玉等衆女消化一回，繼續道，“當日在西海沿子，大好的局面，只要再往前一步，開疆拓土之功隨手可得。可老太太的病了的消息一到，我只能回來，即便知道這不是老太太的意思，可還是要回來。不爲了別的，只爲了這一家子，就必須回來。這就是我這個不講規矩的人，要遵守的規矩。哪怕身子裏面有個小人兒說不是這樣的，可我還是隻能按照這個規矩來不然就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一門，一戶，一大家子，都可能而我也是懂得了這個規矩，遵循了這個規矩，纔有現在這個身份”
晴雯道，“二爺說的我也明白些，可與我什麼關係我又不圖什麼”
“自是知道你不圖什麼，不然就不會進來說話。說實在的，沒想到你會進來的。”見晴雯淚珠兒打轉兒，寶玉繼續道，“知道你心裏有我，可細說起來，我對你也是不錯的。當日你摔了茶碗，藉機便想你能出去。不想陰差陽錯，我這個要守規矩的人，卻做了最不守規矩的事”
“怪我沒理會二爺的意思”襲人說着話，哆嗦着跪了下去。寶玉見了笑着道，“莫不是今後話都說不得了起來吧，沒你的事。要是怪你，留不到今日。”茜雪和麝月聽了，緊忙扶起把襲人扶起來。
晴雯道，“那時二爺就知道我會被趕出來”
寶玉道，“怕是你沒記得我的話，那天我說過的，我們長大瞭如果你還想着自己不是狐媚子，就是沒明白老太太太太的意思。”
晴雯道，“二爺說的有什麼關係麼”
“當日鳳姐姐協理寧國府，我問她該如何入手。鳳姐姐當時說了五件事：一件是人口混雜，遺失東西；二件，事無專管，臨期推委；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四件，任無大小，苦樂不均；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能服鈐束，無臉者不能上進。”寶玉說着搖搖頭，“其實我們這邊，何嘗不是如此了鳳姐姐也算是丈八的燈臺兒。所以當日她在南邊時，我才讓人帶了句話，問她死的起麼”
晴雯想了一回，起身道，“又讓二爺費心了，當日都沒怎麼樣，這會子再沒尋死的心了”說罷了，就要出去。到了此時晴雯以是明白了，無緣無故，寶玉不會賞下體面來的。出力的，都會有個結果。不出力的，什麼都不要想了。這就是墜兒話裏的意思。而自己就是樣子。可晴雯知道自己恨不起寶玉。畢竟他爲了自己，做了最沒規矩的事：揹着母親保下了自己。這麼的，自己還能說什麼呢
就這麼的，十三個人看着晴雯向門口走去。眼見着人就要出去了，不想妙玉嘆了口氣，對黛玉道，“和你一樣，都是呆子”說罷了，又讓晴雯慢着些，又問，“你可願意留在我的身邊麼”
晴雯心裏自是不想出去，可並不是誰說話，她都會留下的。滿屋中除了寶玉，餘下的人，哪怕是黛玉說話，依舊沒用，如此不由道，“留下留下壞二爺的規矩麼”
寶玉道，“我不成有什麼規矩”
晴雯不由轉身過來，“如何又說了這話”
寶玉道指了下妙玉道，“她就是我的規矩”
晴雯道，“二爺這又是什麼意思我留下又算什麼”
寶玉道，“這就要問留你的人了。”
妙玉道，“我說的不明白還是你故意裝糊塗或者想等着你們爺說話勸你一句，太要足了強，未必都是好的。”
襲人見晴雯不語，很是着急，可有方纔的事情，她不敢說話，哪怕提醒一句都不敢。香菱看了眼寶玉，笑着起了身，輕輕推了晴雯下，“長公主要留下你服侍，還不快謝恩”
“長公主”晴雯好像明白那一日，爲什麼是妙玉坐了寶玉上手邊上了
寶玉道，“我說過了，她就是我的規矩。誰叫公主等同一字王呢我不過是二字王罷了”
妙玉嗤笑一聲，點指黛玉道，“我是爲了她”
寶玉道，“北水合該養木。我並不敢自作多情的。”
妙玉道，“算你還是明白。”晴雯想一回，上前去謝了恩。衆人又說了會子話，便張羅着回園子。
寶玉又去和寶釵黛玉坐車，纔上去坐穩了，黛玉道，“纔剛兒是故意的”
寶玉道，“妹妹說什麼”
黛玉道，“我不信你會看着她死。”
寶玉道，“我也不信。”
黛玉道，“這麼說卻是故意的”寶玉點點頭。黛玉皺眉道，“萬一她真的呆了呢尋了卓志”
“主動進來了，便不會了”寶玉說着又道，“妹妹會自己主動進來麼”黛玉搖搖頭。寶玉道，“這就是了從前的我也不會的，所以我才說，當日的我們三個，算是一類人說話隨心；行事隨意；少顧後果。等事情出來了，許是還會後悔。”
黛玉道，“少要藉機說教我”
“沒說教妹妹的意思，除了妹妹最後的一件事，寶哥哥不會在說教你了還是那句話，我累了，真的累了。今個之所以藉機說了這麼些。也是累了不把話說明白了，你們十幾個人真的動起小心思來別說十幾個了，一兩個，我都不夠看的。”寶玉深知，自己早已經沒有先知先覺了
“看來寶兄弟”寶釵說着咬下嘴脣，低着頭道，“看來二爺真的累了”
寶玉道，“我們三個，怎麼都好說的。”
黛玉道，“纔剛兒妙玉要是不說話，你該怎麼辦”
寶玉道，“再想辦法，晴雯必是要留下的。當然她要懂事。還是從前那麼樣，也留不了幾日的。即便我能忍，怕是你們也忍不了”至少黛玉就說過，自己屋裏人該管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