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瑾瑜再次醒來的時候,幾乎是被錦夕給拖起來的。

    錦夕也納悶,秦瑾瑜還算自律,基本上喊一下就起牀了,今日確是怎麼也喊不醒。

    秦瑾瑜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暈乎乎的,見天色不早了,趕緊下牀洗漱,趕往蘇珩那兒。

    此時天已大亮,馬車已經備好,十四、五歲的少年靜靜地站着,神情卻如冰封一般,極冷,令人難以生起親近的意思。

    少年的目光淡淡地撇過眼前的人,如沉沉夜幕一般的瞳孔當中隱約有光芒一閃,不見喜怒。

    陽光透過廊腰縵回的建築,打在少年的臉上,描繪出金色的輪廓。

    少年皮膚白皙髮絲柔軟,紅脣殷紅一點,如雪地寒梅,本是有些陰柔的特徵,在他身上卻絲毫不顯女氣。

    有人走上來,對着他說些祝賀的話語,他不善言辭,默默地聽完之後,便只是一點頭,聲音淡淡:“多謝。”

    上前祝賀的人倒也未說些什麼,有人卻在旁邊翻了個白眼,嗤笑一聲:“不過回個國而已,拽成這樣,莫非有些人還以爲自己是羽國皇太子呢”

    少女的聲音不高不低,不至於咄咄逼人,卻足以讓在場的人全部聽見。

    “清婉”被駁了面子的四皇子魏清宸倒是未曾在意,反倒輕聲地喊了魏清婉一聲,聲音間帶着點兒不贊同。

    蘇珩聽見嘲諷,神情沒有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就連目光也不曾往這邊掃一下。

    魏清婉皺起了眉頭,盯着眼前的這個少年看。

    他的身上明明就是很普通的裝束,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兒,便生出了一故凌駕於衆生之上的氣度,像是古老的神,從最高最遠的雲端降下,俯視着世人。

    魏清婉向來不甘居於人後,面對擁有這般氣場的蘇珩,只覺得十分的堵心。

    蘇珩在魏國這些年,基本上一直按照着皇子的待遇生活,魏皇還算重視蘇珩,爲了給他送行,專門將國師給請進了宮。

    還叫上自己的兒女們前去捧場。

    魏清婉本來不用來,只是她不想讀書已久,便打着要送別蘇珩的幌子跟着兄長們過來了。

    魏清婉還很貼心地扯上了自己的伴讀宗政靈芸,美名其曰幫助宗政靈芸擺脫讀書的痛苦。

    魏清婉說好了要送別羽國皇子,卻在現場又說風涼話又翻白眼,四皇子魏清宸無奈地低聲數落她:“你說你是不是就是爲了不讀纔過來的”

    “是又怎麼了,”魏清婉理直氣壯地瞥了一眼站在她身邊的魏清淮:“父皇也沒有讓魏清淮來,他還不是來了。”

    言下之意就是,這還有個不想讀書的,你憑啥只說我呀。

    魏清宸微微擡了擡頭,下額朝着旁邊一點,沒說什麼,眼神卻在問,那他爲什麼也在。

    表面上是被魏清婉拉進宮其實本身也想借着這個機會繼續打探魏國龍脈和寶藏所在的凌君澤裝作沒察覺到魏清宸的目光,淡定地站在原地。

    魏清婉做出一副神祕的樣子,對着他側了側身,就在魏清宸以爲她要說什麼私密話題的時候,卻聽見小妹妹拖長了調子說道:“我未來的夫君,自然應該伴我身側。”

    魏清宸沉默了。

    果然,他就不該問魏清婉這樣愚蠢的問題。

    因爲他這個妹妹根本就和普通的大家閨秀不一樣。

    秦瑾瑜顧不得自己平日裏所展現的謙謙公子形象,一路狂奔過來,其在風中略微凌亂的髮型以及飄逸的衣服引得一衆宮人齊齊石化。

    秦瑾瑜一口氣衝過來,遠遠地看見宮門口,皇太子魏清璟正在和蘇珩說着些什麼。

    她本想直接衝過去,可轉念一想,在這般重要的場合裏,形象還是很重要的。

    秉着絕對不能給蘇珩留下任何不好印象的原則,秦瑾瑜腳步微頓,轉到了旁邊的一處僻靜處,迅速地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和衣服。

    整理完畢,秦瑾瑜緩緩走出,又是平日裏在外人眼中免冠如玉的翩翩公子了。

    皇太子的話有點兒長,直到秦瑾瑜走近,他的話才接近了尾聲:“此般離別,還望保重。”

    話語看起來很親切,實則很官方,皇太子的一席話差不多就代表了皇帝的思想,大概意思就是這麼多年來你待在魏國,一直是個天分出衆老實勤奮的好孩子,我們和你相處的還不錯,希望你回去之後能別忘了當年赦免了你還給你皇子待遇的魏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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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蘇珩淡淡地應下,雖然態度有些讓人不爽,該有的禮節倒是一樣也沒有落下。

    “可以啓程了。”魏清璟見時候不早了,蘇珩又沒有走的意思,便出聲提醒了車伕一句。

    “等等”旁人說十個字他都未免能說出一個字的蘇珩終於開口了,聲音中還帶着幾分焦急,姿態也放低了一些:“可否再等一等”

    明明是求人的語氣,卻不讓人覺得彆扭,絲毫不損他身上的氣度。

    “架子還真大。”魏清婉嘀嘀咕咕,本想翻白眼,被魏清宸警告地看了一眼,倒是忍住了,恨恨地揉着手裏的帕子。

    在這個時候,秦瑾瑜巧好走到。

    她簡單地行禮過後,繞過了一衆皇子公主,走到了蘇珩面前。

    看到秦瑾瑜,皇太子面色稍微柔和了一點兒:“既然還有人沒見,那便等一下吧。”

    秦瑾瑜這一路走來,本來已經平復下來的心跳忽然又加劇了。

    她慢慢地走近,姿態優雅,神情也平和,看起來和平日裏沒有半點的不同。

    離她很近的魏清淮目光往下一瞟,落到了她扯着袖口的手上。

    她的手心裏,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魏清淮看了半響,直到秦瑾瑜已經在蘇珩面前站定,他才收回了目光。

    長年的養尊處優以及親人的維護讓少年並不知道如何很好的隱藏自己的情緒,他的頭微微的低了低,手握成拳,眉間不知不覺的蹙起,折出不甘的弧度。

    秦瑾瑜有許多的話想和他說,可是她不能說。

    她如今是出自世家大族的公子,先皇后的侄子,自小長在賢妃身邊,與尊貴的皇子一起長大,一舉一動皆代表着秦家和皇族的顏面。

    在衆目睽睽之下,許多隻有在私底下才能說出來的真心話,做出來的親密舉動,都是不被允許的。

    秦瑾瑜看着蘇珩,蘇珩也看着她。

    年少的男女兩兩相望,彼此眼中都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

    想說的話太多,想問的事情也太多,原本清醒的腦子在這一刻變得雜亂,萬千的思緒一同的涌現,讓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這些年來,她常常和蘇珩呆在一起,他們之間有說不盡的話,討論不完的事。

    秦瑾瑜這麼多年和蘇珩說了太多的話,一起度過了太多的時光,可在這個時候,她卻覺得,以往所說的話、所呆在一起的時光,太少。

    她一向知足,給什麼要什麼,在此時卻無比地希望能再多一些和蘇珩相處的時間。

    哪怕只有一日不,哪怕只有一個時辰也好

    “時間不早了,秦瑾瑜你若是有話要說,就快點兒吧。”好脾氣的魏清宸在一旁兒催促。

    規定要走的時辰快到了,車伕頻頻地朝着秦瑾瑜這邊望。

    秦瑾瑜看着眼前的少年,面上的緊張漸漸的消散,忽然笑了起來。

    少年沒有說話,眼神間卻多了一寸柔和。

    兩人對視,什麼都沒說,卻好像什麼都明白。

    “蘇珩。”少女的眼神明亮,好像是一團柔和的光,鑽入他的心底,在那兒悄悄地生了根。

    周邊的人和景在此時似乎都模糊了起來,他眼前,只有秦瑾瑜的笑容。

    時辰到了。

    林晁上前,躬身請自家主子上馬車。

    蘇珩測了側身,即將要離去的時候,聽見秦瑾瑜道:“保重。”

    最後一刻,千言萬語,都凝結在這兩個字中。

    蘇珩微微頷首,嘴角隱約也有笑,秦瑾瑜還未看清,少年已轉身上了馬車。

    宮門在秦瑾瑜面前打開,伴隨着車轍的聲音,馬車遠去。

    秦瑾瑜笑意收斂,目光沉沉如水。

    遠處,馬車轉了個彎,徹底的消失在了秦瑾瑜的視線中。

    最後一刻,少年脣角笑容神祕,彷彿這多年的心事,無奈痛苦,歡欣喜悅,都在最後這離別的時刻交付,如煙亦如雲,剎那消散。

    看似無跡,卻留下一抹印痕,長留少女心間。

    車轍遠去,天色大亮,聚集的人漸漸散去。

    秦瑾瑜眨眨眼,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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