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看似稀疏平常的夜晚,昔日裏看起來風光無限的康王殿下飽受摧殘。

    先是目睹了母親的屍骨,隨後又與母親分別,這般的苦楚,非常人所能想象。

    偏偏他母親心善,平常人就算不就被這種非人的對待折磨到心理變態也會震怒狂躁,他母親卻絲毫未變,如春雨般柔和如秋風般清爽,一直惦念的不是讓他復仇,而是讓他好好活着。

    被關押在地底下拘束在黑暗狹小棺材這漫長十年的歲月,生前以及死後數不盡的折磨,她真的就不怨不恨嗎?

    自然不是。

    都說當朝皇后林氏是個蛇蠍婦人,陰毒殘忍,可若論起殘酷,林氏還不及羽皇的十分之一。

    怨恨自然是有的,這般多年她也曾無數次幻想過羽皇受到報應生不如死的場景,恨不得親自上手將那暴君大卸八塊。

    但漸漸的,她想起了自己的兒子。

    不管受到如何對待都堅強應付並巧妙化解一切危機的兒子。

    孩子雖小卻也聰慧,哪裏能感受不到周圍糟糕的氛圍,小小年紀只能故作乖巧來博得一絲生機。

    皇權之下,先是君臣,纔是父子。

    尹貴妃想起了很多的過往。

    想起了兒子剛出生時,粉粉嫩嫩的一團窩在襁褓中的模樣。

    但凡母親生產,尤其是在資源匱乏且女子成親生子早的古代,無不是從鬼門關拼死走一遭,其中的艱難和疼痛難以想象。尹貴妃生產之時本就年少,比如今的秦瑾瑜大不了多少,生蘇寒的過程更是難上加難,當場大出血以至於差點兒一屍兩命。

    後來雖然母子皆存活了下來,尹貴妃卻無法再生育。

    生死拼搏過後,尹貴妃微微側過頭,看向被安置在自己身側的兒子。

    她的髮絲早已被汗水打溼,貼在臉上,臉色也微微的發白,渾身無力劇痛未消,在這般狼狽的時刻,她的脣角卻泛起微微的笑意。

    那笑意極淺,卻比天上地下最美的景色濃縮還要亮眼。

    傍晚漫天的雲霞是她,春風裏滿山的鮮花是她,秋日裏的清風明月都是她。

    看着粉粉嫩嫩像個粉糰子似的兒子,剛纔的掙扎與痛楚也都在這一刻得到減輕。

    她沒有父母親戚,朋友稀少,心中最爲掛念的只有一個兒子。

    生前在宮裏消磨年華的日日夜夜,困鎖地底的年華,想起兒子,再多再濃的怨氣都隨之減弱。

    等終於能離開這人世時,她終於見到了分別了十年的兒子。

    這一刻,冰霜劍影都化作眉間春風,細細的吹拂。

    蘇寒跪坐在地,怔怔出神。

    周圍的光亮都在這一刻凝固,在他心底,無論置身於何處皆如永夜,暗到沒有盡頭。

    他將臉貼在棺材上上,袖子沉沉地垂下來,如一片陰影籠罩。

    這二十餘載的榮辱興衰,生死沉浮,到此刻才知道都是虛妄。

    都是虛妄。

    蘇寒死死地抱住棺材,彷彿那就是他畢生的依靠,棺材在夏日裏泛出一絲暖意,似幼年時母親伸出的手,他牢牢地握住,卻只抓到了一片虛無。

    蘇珩走上前去,不知該如何安慰。

    身後,秦瑾瑜略帶顫抖的聲音響起:“蘇珩!快帶康王殿下回去,我快要控制不住他們了!”

    秦瑾瑜先前爲了防止有人發現蘇珩可以掌控人心利用巫老釋放尹貴妃魂魄的場景,靜止了以楊邵淵爲首的一羣羽皇心腹,見到尹貴妃說話又趕緊靜止了巫老。

    楊邵淵等人心智較強,巫老也並非簡單之輩,秦瑾瑜畢竟也只有十三歲而已,再天才也無法長時間定住一羣老油條。

    她身前,蘇寒依舊呆呆地坐着,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了。

    眼看秦瑾瑜的手越來越抖,馬上就要堅持不住了,蘇珩咬咬牙,突然擡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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